高晞月重生(一百二十一)
清早起來下雨了,起先隻是淅淅瀝瀝的如牛毛一般,後來竟是愈下愈大,漸成覆雨之勢,嘩嘩如柱,無數水流順著殿簷的瓦鐺急急的飛濺下來,撞得簷頭鐵馬丁當作響。天地間的草木清新之氣被水氣衝得彌漫開來,一股子清冽冷香。
“公主?”
馮濤撐著油紙上到冷宮當值,遠遠的便見屋簷下立著兩個人,走近了才發現是公主。他顧不得天上下著雨,地下濕冷,雨中放下傘便下跪行禮。這是宮中的規矩,奴才的命不是命,管他是旗人還是漢人,管他是陰天是下雨,管他在什麼地方,看到了主子就要下跪行禮。
“起來吧。”璟兕淡淡道。
“冷宮汙穢,公主還是快些離開吧。”他道。
“整個宮中,隻有這裡最安靜。”或者說,她能去的地方,隻有這裡最安靜。
芸枝在一旁伺候著,也是在監視著。
“你也進來躲躲雨吧。”璟兕往一旁挪了兩步。
馮濤本想拒絕,可看了看雨有一種越來越大的趨勢,便走入了屋簷下,與璟兕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前幾日穎娘娘撿了一個手帕,上麵繡著一首情詩,傳了各宮都沒找到主人。”璟兕微微轉頭,“我記得你有一塊一模一樣的。”
馮濤看著屋簷下的雨線,沒有回答。同為後宮,冷宮卻與其他地方一點不一樣,這裡常年不見陽光,潮濕,下雨時不似禦花園,草木清新,冷香清冽,有的隻是滿鼻子的黴味。
“手帕是你的情人所贈嗎?”璟兕笑了笑,繼續道,“她是誰?在宮裡了嗎?她是宮女還是妃嬪?”
“她是誰已經不重要了。”沉默了良久,馮濤才淡淡道。就像那方手帕一樣,丟了便是丟了,無論他有多不舍,都是要不回了。
“她是妃嬪吧。”若是宮女,隻要謹慎再謹慎,小心再小心,隻要年滿二十五,還是有出宮的機會的,唯獨妃嬪,才能讓他語帶遺憾。這宮中,除了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還有誰能逃得出去?
“是與不是都已是過去的事了。”過去之事不可追、不可憶、不可思。
“雨勢漸小,雨冷地濕,公主快些回宮吧。”
璟兕轉頭看著他,忽而撲哧一笑,“為何每次你見我不是趕我走便是匆匆離開?”
馮濤看著她,麵容嚴肅,“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你是公主,若是被人看見,或是傳出了一些言論,公主自然還是公主,奴才會如何便不可知了。”
璟兕不以為意,“怎會如此,我們不過是幾次偶遇,更何況我身邊都跟著人。”她的言語中不自覺帶了一絲鄙夷,“如此小心謹慎,倒像是漢軍旗的作風。”漢人也可入宮為侍衛,是康熙爺改下的法度,可即便是如此,旗人依然看不起漢人,就連朝中也是一樣。
馮濤並不惱,她是公主,即便是心中惱怒也不能表現出來,“宮中討生活,如何能不小心謹慎。”
璟兕輕哼了一聲,馮濤聽的不分明,雨聲太大,遮住了許多聲音,掩蓋了許多聲音,“你若真小心謹慎怎會丟了情人送的帕子。”
情人兩字入耳,馮濤微微皺眉,語氣依然恭敬,“公主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皇後娘娘看不到您該著急了。”
“是啊,公主,咱們快回去吧,皇後娘娘若是看不到您又該著急了。”芸枝附和道。
璟兕看了馮濤一眼,“你的情人若真變成了皇阿瑪的女人,我勸你還是不要再想了,你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她口中帶著絲絲不屑,轉身欲走,“若是真有情,就該在進宮前跑走,何須跟著她一起進宮,難不成你們還想在宮中偷情?”她又想起了你,想起了你與烏鴉絲絲情誼,想起了你們費儘心機不顧一切逃出皇宮,想起了雲南的日日夜夜,想起了那些自由卻又不快的每一天……心中頓感不快,一股怒火衝上心頭,話出口也變得刻薄。
“公主。”馮濤不看她,隻是冷冷厲道,“想必您是忘了淩雲徹淩侍衛是怎麼死的,想必您也忘了皇後娘娘淪落至此是因為什麼?”
這話十分的厲害,淩雲徹這三個字在宮中便是禁字,誰也不敢提,誰也不能提。璟兕看著他,隻見他神色如常,如同雕塑一般站在破敗冷宮的屋簷之下,直視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