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一百三十五)

接連兩天皇上都宿在容妃的寶月樓裡,他想好好鬆散一下繃得太緊的心。紫禁城西半邊無論翻哪個宮的牌子,一大早就有太監聒噪,又是叫撤燈火,撤千兩 (鎖)”,又是掃地。平日裡各宮妃嬪合宮請安,串門閒話,見麵互道喜問安,聲氣兒L雖都不大,又遠隔重垣,但他自懂事就早起慣了,醒得早,再隱隱聽見這 些動靜,想再入夢睡個回籠覺比登天還難。容妃比其他娘娘另有好處:房事上頭十分冷淡,得寵不恃寵, 處得淡淡的,各自隨意。不像彆的女人那樣,隻要他醒著,就千方百計扭捏揉搓,弄得人神昏身軟,情思 不振。因此,倒得兩夜好睡。

早晨,皇上起身時寒香見早已醒得雙眸炯炯,躺在他身邊看著蒙蒙清亮的窗紙出神,見他著衣,也忙起來侍候洗漱,用過早點,就大座鏡前請他坐了,在旁邊給他梳理發辮。皇上見她覷著眼用纖指在頭發裡撥弄什麼,突感有趣,笑問,“看見白頭發了麼?”

“是的。"寒香見淡淡道,“我到京城之後,最可笑的就是看到男人們都留辮子,額頭上的頭發又剃掉了。這 不好看,不過看慣了也沒什麼,想起來又覺得可笑。如此不倫不類的發型,著實是奇怪。

皇上見她笑心情也跟著好,又聽她難得說了這麼多話 心情更是好了,歎道,“這是祖宗家法,沒法子的事。若是朕真下旨革了,太後,還有那些王公親貴都會反對。硬要革,沒準兒丿就把我這皇帝給革了!“他一笑, 說道,“今兒丿我們一道去太後那請安,好麼?

寒香見笑笑,她知道,自皇上登基以來,大權在握, 為的就是有一天有悖人倫或者有違禮法時太後、王公親貴拿他沒辦法,革不了他。何必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呢?她笶著用明黃絲絛在皇上辮梢挽了個花結,又鬆鬆地把漢玉珞子係在皇上的臥龍袋邊,退到一邊說道,“知道了。

“奴才去傳轎輦。”李玉道。

不必了。"皇上站起身,"朕同香見散步過去,你跟著 侍候就是。

“是。

出寶月樓時,太陽已經出來。隻是宮牆殿房櫛比鱗次擋著,下頭陰寒冰冷,宮牆上黃琉璃瓦、銅馬獸頭都映在初升的朝陽中,金燦燦明晃晃輝煌耀目。

偌大的禦花園中空落落的,隻有幾個老太監在掛鳥籠 子,東邊背陽花房的花工太監在忙著往暖房地籠裡添柴,老木禿乾枝椏交錯,本來已掃得一根草節不見的樹下,幾個白發太監抱著掃帚悶頭認真地掃著,甚是寥落冷清。寒香見隨皇上漫步走著,不禁問道,“為什 麼他們不向你行禮?”

“他們啊…"皇上微笑著說道:,“這都是侍候過康熙爺的老人兒,最小的也六十多歲了,一多半還是又聾又啞,眼神、精神氣丿兒都不中用了。再說朕從來不這時候來逛園子,也不走這個偏門,他們也想不到是我。

他們都是聾子、啞巴?

是啊,“皇上笑道,“這有什麼稀奇的?聖祖爺晚年宮裡鬨家務,有些事不能傳出去,所以刺得他們聾啞了,就在這裡照料一下花園子養老。

皇上見寒香見蹙眉,便道,“我們到那邊,太陽曬著暖和,那邊花房也好看。

寒香見一邊跟著皇上緩緩移步,一邊道,“為了隱瞞宮中諸事便刺聾了耳朵,毒啞了嗓子,這宮中果真可怕至極,難怪一個個都似瘋子一般,以往我隻以為是那些女人狠毒,卻不想原來是上行下效…

皇上一怔,隨即笑了,“這些事知的多了,就見怪不怪了,"他沉吟著,回身指著東邊說道,“我們剛才路過那五座低矮的宮房,曾經囚禁過一位皇太後,人們擁護她的兒子做了皇帝,卻不承認母親的地位,把她在那裡幽禁二十年,待到她的丿兒子見到她,她已經病人膏盲,雙目失明,牽著兒丿子的衣服說了一句話,兒子長大了,我死有什麼遺憾?就此一慟而絕…他說著,聲音也顫抖了。

“那邊,"皇上又指了指西北角,“那一處宮殿裡邊曾經有個太子,在裡邊躲藏了十年,連老皇帝也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個兒子!因為,他的母親不能保護他,彆的嬪妃為了自己的地位,寧可皇帝沒有丿兒子,會隨時害死太子…直到他長成人,才有人告訴老皇帝。父子天性,那孩子一見父親就撲進他的懷中.“他說著眼中已溢滿了淚,又指南邊,“我那裡叫養心殿,二百年前吧,明代第十一代皇帝叫朱厚照,是個不務正業、荒淫無度的昏君。一個夜裡,七個宮女用繩子要 合力勒死他

“嗬。"寒香見輕嗬一聲,“若非有心為太子,若非野心太大,若非情感台太薄,如何能不認親母,還說什麼不能認,不過是為自己的野心、薄情找借口。

皇上一愣,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寒香見繼續道,“明代第十一代皇帝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若是為皇位棄母、為權力找種種借口的皇帝在我麵前的話,我也定會想勒死他。

皇上倒抽一口氣,冷聲道,“弑君是大罪。

寒香見冷冷一笑,“再大的罪過也抵不過皇上自己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