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屁股草預防腦膜炎 最壞的壞人……(2 / 2)

張鳳說:“我咋沒看見咧?你說誰端走了,我去跟他們要回來。”

春來一時語塞,就算知道張鳳是在故意刁難,根本沒有不準端走的規定,他也不能說出彆人。

年年不怕,他怒視張鳳,正想說出幾個人的名字給春來作證,白大褂男人先開口了:“張隊長,上級沒有這個規定,為了有效預防傳染病,我們要儘量讓所有的人都喝到藥,哪怕是路過的人,隻要想喝,我們都要給。”

葛美芬沒看張鳳,直接給春來把搪瓷盆添滿。

春來看著張鳳,笑了笑,端著藥回家了。

張鳳滿臉通紅,對白大褂說:“李大夫,我覺得你將說那不合適,路過的人咱也不知他是啥成分,萬一是地富反壞右,那也能給他喝?”

李大夫手上給人盛著藥說:“傳染病不分這個,不管誰得上,都會傳染其他人,所以,我們的藥誰都可以喝。”

張鳳拉著臉,聲音小了很多,但還在爭辯:“我覺得這不對,這是忘記了階級鬥爭……”

年年有點明白,為什麼田素秋會罵張鳳了:明知道不喝藥就會得腦膜炎那麼厲害的病,張鳳還是不想讓彆人喝。

這真的是他見過的最壞的壞人。

年年對著張鳳瞪了半天,氣得肚疼。

可他不能去罵張鳳,因為昨天吃晚飯時,田素秋剛剛交待過他和風調、雨順。

田素秋十分嚴肅地對們說:“我可以跟張鳳對著乾,厥她,您不能,聽見沒?為啥?您現在還小,我說了您也不明白,等您長大我再跟您說。

您現在隻要記住,張鳳不惹您,不主動欺負您,您就不能惹她。

您要是擱她跟前惹是生非,叫她抓住把柄,倒黴的是我跟您伯,記住了沒?”

所以年年現在再生氣,也隻能瞪瞪張鳳,沒法給田素秋出氣。

保國和保山、高紅梅晌午還要去薅大屁股草,年年沒和他們一起,自己回家了。

其後幾天,生產隊天天熬藥,年年晌裡在家看房子,吃飯時哥哥姐姐都回來了,他就去井台那裡喝藥,順便熱熱鬨鬨玩一會兒。

他喜歡這樣的輕鬆熱鬨,希望牛筋草藥一直熬下去。

可一星期後,縣裡的醫療隊走了,年年隻能背著小黑板、小算盤去上學。

他還在堅持練字,也還在悄悄巴望那個信封。

每次放學回來,他都眼巴巴地看三奶奶家的大門,希望看到傅安欣從裡麵出來,讓他幫忙去寄信。

——*——

商洲,書院街。

檀山書院大門外,一群紅袖標在用沾了水的掃帚清理牆上的大.字.報。

旁邊還有一群同樣打扮的人,在圍觀一個人攪拌一個大桶。

馬主任叼著煙從大院出來,皺著眉問:“都大半天了,還沒弄乾淨?”

舉著掃帚忙活的人七嘴八舌地回答:“快了快了,馬上就好。”

“大.字.報有點多,上邊幾張夠不著。”

“貼的時候糨糊刷太多,這兒不老好清。”

……

馬主任把煙頭摔在地上:“彆的單位新指示昨晚都已經寫好了,咱們到現在還一條沒寫,你們想讓咱們單位丟掉革命先鋒隊的稱號嗎?”

清理牆麵的人不敢出聲了,更加賣力地擦牆。

圍觀攪拌大桶的人裡站出來一個:“主任,那個,漆化的差不多了,牆看著也快清完了,就是,呆會兒……那個……讓誰寫呢?”

“嗯?”馬主任一愣,“這還用問?任務交給你們了,當然是你們寫。”

攪拌油漆的幾個人麵麵相覷:“不是,那個……這個……主要是……”

馬主任瞪眼。

其他人住嘴,剛才帶頭的人訕笑著上前,給馬主任點上一根煙:“主任,主要是我們以前沒寫過這種字。”

馬主任不耐煩:“不都是寫大字嗎?寫大.字.報跟往牆上寫不一樣嘛。”

那人繼續賠笑:“不不,主任,不太一樣,標語要求太大了,我們幾個……當然也能寫,但,這不是毛**的指示嘛,我們怕……不是……我們覺得,得用最好的字寫,毛.主席的字,當然得用……那啥……最好的寫。”

馬主任看了他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了然,輕蔑地“哼”了一聲:“去找莊君年吧,就說我讓他寫的,這是對他的政治考驗。”

對麵的人鬆了口氣,眼裡卻不止有輕鬆,更多的是不甘:“行,我去找他。”

馬主任突然抬頭看路對麵:“那個,你,傅安瀾。”

提著兩個布袋從西邊走過來的少年站住,注視馬主任。

馬主任扭頭:“老趙,把東西給他,讓他重寫。”

傅安瀾垂著眼簾走到大門西側。

趙師傅從窗口遞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馬主任說,很多地方還有點……應付,時間和人物沒寫清楚。

就說你住乾校招待所那一段吧,幾點住進去的,幾點退房離開的,都要寫清楚,要跟其他事對的上,否則,會給馬主任調查你所說是否屬實帶來困難。

你回去,把細節再補充補充。”

傅安瀾接過文件袋:“謝謝!”

——*——

推開門,把兩個布袋放在餐桌上,文件袋也扔上去,看了看被勒紅的手心,拉開餐椅坐下。

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餐桌上被煙頭燙出的痕跡像一張猙獰的臉,他直視那張臉良久,視線轉到文件袋上。

拿著文件袋站起來,打開,掏出裡麵的東西走到灶台前,火鉗夾起灶眼上的鐵蓋子放一邊,把那遝變形的稿紙放在灶眼上。

等了一會兒,發現稿紙沒有任何動靜,也聞不到紙張燃燒的味道,他移開稿紙湊近灶眼,灰白色的蜂窩煤,已經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他看看餐桌上的兩個布袋,摸了摸肚子,放下稿紙,重新拿起火鉗,小心翼翼地把早就熄滅的蜂窩煤夾出來。

去走廊裡夾回兩塊新蜂窩煤,找到火柴,點燃一卷稿紙……

九點半,書院街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時,傅安瀾終於吃到了餅。

雖然沒有味道,很硬,有一麵糊了,但,管飽肚子。

洗淨和麵盆和平底鍋,關好廚房的門,穿過寂靜的院落來到上房。

堂屋更寬敞高闊,所以推開門,感覺更加寂靜森冷。

傅安瀾站在門口,視線在空蕩蕩的房間掃過一圈,落在粗大平滑的房梁上。

朱紅大梁,即便褪了色,看上去依然富貴,依然結實牢固,好像再有三百年,再懸掛……多少東西,也不會垮塌……

傅安瀾靜靜地移動目光,走向西麵的套間。

巨大的書桌上,幾遝寫滿字的稿紙並排放在書桌中央,左邊,四封未拆開的信隨意躺著。

他坐下,拿起最左邊那遝稿紙,翻了一遍,無聲靜坐。

良久,他無意識地轉動目光,看到了旁邊的信封。

安靜地盯著看了一會兒,他轉過頭,拿過一打新稿紙和一隻鋼筆,對著最初那遝寫滿字的稿紙,慢慢地抄寫起來。

稿紙上都是他已經熟悉的事情,再壞,也已經開始接受了。

信先放著吧,他不需要更多的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