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和盛周他爸是同事關係,是同一家公司的元老級員工,我爸心情好喝酒的時候也曾給我講過當初公司發展不理想的時候他和盛叔叔去酒吧痛飲談天談地。
我爸說兩個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喝得像坨爛泥,那會兒盛叔叔已經和周阿姨在一起,硬是當天晚上借著酒勁求婚,把一個月以後的安排提前挪用了。
我記得我爸說這件事的神情,喝酒喝得眼眶都有點紅,但又確確實實的笑著。
我媽在旁邊笑,和我爸碰杯:“我記得這事,當時我正在周予潔家和她說話,你和盛征就來了,那叫一個氣勢洶洶,我以為發生啥事兒了,結果盛征一見周予潔就雙膝下跪說小予嫁給我吧,哎喲,太荒唐了。”
“你彆看周予潔那會兒板著臉,她可沒拒絕,是不是?”
……
直到我忍不住睡意,連打了四個哈欠,我媽才趕我回去睡覺。
我沒關緊門縫,他們壓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進來,還是回憶著往事。
雖然許經麗女士和季嵐江先生已經是四十多的不惑之年,可就在那一個晚上,他們確確實實是年輕著的。
吃午飯的時候很愉快,兩位大人一直在給我們夾菜,我一直在吃肉。
坐我正對麵的周阿姨講著醫院的故事,一直說到某些不可在飯桌上提起的字眼,停屍房什麼的。
盛叔叔動作輕緩放下筷子,麵露柔和微笑端起碗,及時又恰當地打斷:“小予你吃完了嗎?再添一碗?”
我悄悄瞥了一眼盛周,他神色如常,吃得忘我,嘴角甚至粘上了粒米粒。
周阿姨抬起臉:“不用了。舟舟阿許還吃嗎?”
周阿姨平時看上去是比較嚴厲的類型,但就是在這一方麵反而一點也不敏感,腦回路比較長。
我連忙應:“不用了阿姨,我吃一碗就夠了。”
盛周起身:“我再來一碗。”
吃完飯後盛叔叔負責洗碗,盛周拿了塊抹布擦桌子,周阿姨隻調了上午半天假,下午還是得去醫院,此時正在門口穿大衣。
現在好像隻有一個閒人,那就是我。
盛周拍了拍我,讓我先去他房間裡稍等一會。
盛周的房間我從小到大少說也得來過一百回了,現在也沒事乾,我隨便找了個椅子坐。
他房間布局完全是按他自已喜好來的,橄欖綠配白,書架旁擺著書桌,收拾的倒乾淨,看樣子是不會出現我設想中的某些尷尬場景。
我聽見門關上的聲音,估計是周阿姨出門了。
目光移向盛周的書架,我沒什麼顧慮地一架一架的看著。
雖然盛周非常好相處,也經常像傻子那樣笑,但他本質上,確實是不折不扣的腦子好使且善於學習的學霸一枚。
書櫃最底下是做過的試卷,升入初中後甚至連答題卡都有好好留著。
用過的草稿本和錯題本也安安分分的擺在那裡。
在上麵一點就是些教輔書和複習資料。
剩下的就是《簡愛》、《童年》、《紅岩》之類的讀物和名著,小說也有,盛周桌麵上正攤開擺著《哈利波特與火焰杯》。
我看了一眼書上的內容,講到了羅恩和哈利在第一輪比賽後重歸於好,羅恩向哈利喋喋不休地講著剛剛比賽的細節。
“季許風?”
我嚇了一跳,回頭看向房門口的盛周。
他走了進來,看見書桌上擺的書愣了下,轉頭問我:“你要借書嗎?”
“我看完了。”我說,“盛周,你喜歡哪個角色?”
“羅恩。”盛周說,對上我略些驚訝的眼神,“能在這種情況下主動向朋友認錯很需要勇氣不是嗎,而且他下棋很厲害。”
“我猜你喜歡韋斯萊雙子,對不對?”
他在問我。
“準確而言,我更喜歡喬治一點。”我糾正了他的說法。
“如果穿越到了哈利波特世界觀,你會——”
“我選格蘭芬多。”
“啊,我也是。”
吃完午飯後人總會有些困,在學校固定養成的午休習慣一時半會很難改掉。
盛周這房間還正好在陽麵,下午一縷縷冬陽浮在地板上。
“盛周,我在你這兒睡個覺吧。”
他正看哈利波特,頭都沒回:“嗯。”
我點點頭,想著本人都同意了那就沒什麼問題了,然後掀起他的被子。
“嗯嗯嗯?”
我拎著他的被角看了突然站起來的盛周一眼,隔著一層薄薄的光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不過大體推斷他應該是臉紅了。
“不是、那個,你要睡我床上啊?”盛周聲音發緊。
我想了想,也不一定非得睡床上:“我也可以睡沙發。”
他一屁股又坐回去:“……沒事,你睡吧。”
於是我心安理得的上了床。
我倆小時候一起睡的時候也挺多的,基本上就是玩累了被大人們抱著,然後放在一起。
彆說,盛周這床還挺軟的,被子也暖和。我迷迷糊糊揉眼,發現天花板上也印了一個圖案。
橄欖綠色的背景,用白色線勾勒出一個星球的圖案,上麵種著朵花。
這麼有藝術細胞的嗎。我盯著看到眼睛發酸。
盛周的被窩有強大的結界。
我如此確信,下一秒閉眼就看到了周公。
……
起初的夢還做的好好的,兩隻狐狸繞著圈兒在一片紅色鬱金香裡跳舞,氛圍歡快又美好。
夢境下一秒破碎,猛然湧出冰冷的海。
兔子消失,鬱金香轉為橫生天際的巨大猴麵包樹,
淩厲風刮過眼角,下一秒土地開裂,海水倒灌,我猛然墜入黑暗。
……這居然還是個噩夢!
我在黑暗中清醒了一瞬間,然後,掉到了太陽身上。
……地底下居然還有太陽!
我遲疑地盯了一會兒,最後,伸出手碰了碰。
“……季許風?”
我一睜開眼,就看見了盛周,他撐著床頭櫃。
他看著我:“你還好嗎,做噩夢了?”
我還是看著他,夢這玩意睜了眼就從眼眶奔出走了。
腦子裡隻剩溫暖明亮的太陽,和觸碰它的我。
“盛周,我夢到太陽了,”我坐起來,捂住了臉,“我還,碰了它一下。”
我把手拿開,看見盛周若有所思。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你剛才沒醒的時候,也碰了我一下。”
“……?”我眼睛都瞪大了,我夢遊了?不是,我碰盛周了?
盛周撂下這句堪稱震驚我一百年的話後自己跟沒事人一樣,“走吧。”
我大腦剛開機:“?乾嘛去”
“去給你過生日啊。”盛周轉頭看我一眼,拉上大衣外套。
“為什麼要在這兒給我過生日?”
下午風停了,我和他徑直走到小公園的石桌旁。
這兒的景物倒還不錯,綠植區種著大片大片鮮豔的花。冬天夜早,夜從天邊卷著落葉。路燈像剝碎的溏心蛋,暖亮醉人,緩緩淌在石桌上。
盛周把大盒子往桌上一放,我湊上去看。
“這啥?生日蛋糕?買的?”
“不是,我自己做的,DIY。”
我很少能從盛周臉上看到如此栩栩如生的臭屁又驕傲的表情。
就像是老家鄉下的小狗在路上撿了個什麼稀奇東西,特意放在我枕頭旁向我邀功。
蛋糕模樣很簡單,用薄薄的黃色奶油塗了一圈,最中間他畫了一個大大的,有個笑臉的太陽。
我突然想起盛周一上午的消失和已讀不回,和他所說的驚喜。
我吸了吸鼻子。
“……”
我在盛周期待的目光下掏出手機,哢嚓拍了張照。
“謝謝你,盛周。”我努力使語氣平靜,“我覺得這個蛋糕看起來很好吃。”
如果盛周是隻小狗,屁股後的尾巴可能已經開始螺旋槳旋轉了。
“你喜歡就好!”他朝我笑得很開心,然後又從袋子裡拿出打火機和蠟燭。
他生疏地摁下打火機,火苗竄上,身旁朦朧夜色都點亮了幾分。
點完蠟燭後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他說是不是該許願了,我閉上眼睛,一陣莫名尷尬從腳底竄上天靈蓋。
“我把願望分你一個,你也閉上眼睛行不行?”我征求了一下他的意見。
他頓了下:“行。”
我複又闔上眼瞼。
許個什麼願望好呢,我也不是幾歲的小孩子,會相信許了願就會有聖誕老人來送。
就算是快遞也會有郵費的。
……祝身邊的大人身體健康、自己學業有成,中考順利、世界和平……
而關於盛周的願望,我已經分給他了。
不說話的那幾秒像是被不斷拉長,四周寧靜,偶爾夜蟲輕鳴。
直到我感覺鼻頭上發濕。
我睜開眼,發現頭頂上鬆針亮晶晶反著光,下意識抬頭,看見了盛周。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是誰放了煙火,簌簌星粒拖尾墜下,輕劃過他眼尾。
他乖乖坐在那裡,雪輕飄飄落在他的額頭和眼睫上。黑與白之間相吻與他。
然後,他慢慢睜開眼,抿出個笑來。
像是剛剛一眼瞥過的一枝鬆針,披著雪,活生生透著青澀的銳氣,又嫩的能掐出水。
他說。
“生日快樂,季許風。”
我心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