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早知道就不誇你了,我就不該誇你白誇你嫩,”於錦芒翻個身,“晚安,從未見過的討厭鬼。”
“晚安,”路世安仍趴在桌子上,閉目養神,“話很多的暖白皮。”
於錦芒嘟囔:“我的話才不多。”
路世安:“嗯,話不多的暖白皮。”
於錦芒不吭聲了,她捂住嘴巴。
真是見鬼了,聲音這樣小,他還能聽得到。
他就應該去做警察,去做偵查,去發光發熱,去為這個國家做貢獻。
而不是來帶著她一起“查案”,還是查他自己的死因。
於錦芒扯住被褥,將自己裹得嚴實。這並不是她的家,但這裡的被褥都是莊素梅從家中帶來的,莊素梅精打細算,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於錦芒高中畢業後,她學校裡統一的被褥轉手就給了上中學的於某龍用,又能省一套訂被褥的錢。
誰能想到,這樣省吃儉用、恨不得一分錢要掰成兩瓣花的莊素梅,後來會被騙子拙劣的騙局給騙走十萬塊。
於錦芒無聲歎氣。
熟悉的花紋,熟悉的棉花被,特有的重量和曬過太陽的被子味道將她柔軟包裹。
同一屋簷下,她聽不到路世安的呼吸,閉上眼睛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於錦芒困倦得要命,頭一歪,沉入夢裡。
夢裡沉沉靜靜,隻有她的前男友。
於錦芒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前男友。
他雖然話不是很多,但遠遠不能用“高冷”來形容,他隻用幾句話就能將她逗得哈哈大笑,很擅長冷幽默;
墜入愛河時也是濃烈,人都有七情六欲,他那樣的性格,在熱戀期也會想法設法來見她。兩個人學校相差甚遠,遇到大雪,公交停擺,他一個人,一腳深一腳淺,撐一把單薄的黑傘,在雪中獨自走了十公裡來見她。
他早些步入社會,工作時發的工資,自己留一點生活費,剩下的全打到她卡中,一分不留。二戰期間,為了能多節省些錢,也是為了給她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兩個人租住的地方略有些偏遠,快要出了西五環,地鐵都修不到那邊,地鐵最遠隻能坐到慈壽寺,再出站乘坐公交車回住所。偶爾加班晚了,錯過公交末班車,他就掃一輛共享單車,一路騎回去。
前男友去公司要兩個半小時,從公司回到租房處,也要兩個半小時。
他自己也節省,健身房的卡也停了,自己買了些啞鈴,要麼就是跑步,換了最省錢的健身方法。
那時於錦芒也覺對不起他,自責自己考研失利,還要害他陪自己一道吃苦……前男友倒不在乎,他好像並不在乎生活苦還是甜。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遊戲也少碰,最大的樂趣似乎就是床上,那點子事,平時上班往往十點、甚至十一點才到住所,因而周六周日補足了覺便拉著她開始運動。他精力旺盛,兩天四次都是打底,好像要在這短短兩天裡補足一周的糧食,下一周才能繼續容光煥發地投入工作。
於錦芒從不拒絕,她也貪,也喜歡。前男友體型外貌優秀床,品也好,前溫柔中激,烈後懂得安撫,同她完美契合。倆人沒錢去逛大商場也沒有錢去遊樂場,更不要說出去旅行,就這點水乳,交融的約會,一次愛比一次深。
於錦芒喜歡他手臂上因為用力而繃緊的肌,肉,喜歡他脖頸上因為隱忍而明顯的血管,喜歡他聞起來清新又乾淨的香味,她反複描摹著這些,又在深,擊下叫他的名字——
於錦芒猛然睜開眼睛。
太陽明晃晃地照著眼睛,刺得眼睛痛。
路世安坐在桌子上,陽光透過他的身體,毫無遮攔地曬下,撒了於錦芒一身。這出租房的窗簾太薄,隻有一層,就算和路世安的身體疊在一起,也擋不住這熾盛的光。
路世安說:“做噩夢了。”
於錦芒喃喃:“再下去就是噩夢了。”
對,再接下去就是噩夢了。
驟然從夢的抽離就像一場驟然的失戀。
但愛卻不是驟然消失的,而是日積月累,漸漸流逝。
曾經的確愛過,後來也的確分手。前男友有更在乎的事情,愛情不是他的全部。
他們的的確確深愛過對方,也在為對方努力,房子從西五環邊緣搬到東五環,錢越攢越多,換的房子越來越大,不必再租隔斷房,也不必再群租……
隻是他們對愛的需求量不一致。
他們都沒有錯。
這隻是一場略有遺憾的完美戀情。
於錦芒低頭看自己一雙手,片刻,抬頭:“路世安。”
路世安說:“做什麼?”
“我想去看看我姥姥,”於錦芒真誠開口,“你先一個人去看小路世安,行嗎?”
路世安皺眉:“為什麼?”
於錦芒說:“我想她了。”
路世安說:“但你要記得,這個世界是假的。”
——是啊,現在這個世界是假的。
——不是什麼平行世界,也不是什麼重生,穿越……
這隻是路世安死亡後的記憶走馬燈,是他的記憶。
是他記憶裡的、2010年的濟南城。
這個世界裡,有沒有淄博,有沒有她姥姥都還不一定。
於錦芒說:“但我還是想試一試。”
路世安一口否決:“不行。”
於錦芒說:“我說行就行。”
路世安長腿一邁,從那個簡易的小木桌上下來,審視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剛才你在征求我的意見。”
“是啊,但我又沒說,必須按照你的意見來,”於錦芒聳肩,“我隻是禮貌性地問一下。”
路世安說:“我也有禮貌地否決了你一下。”
“喔,”於錦芒說,“先禮後兵,現在我要嚴肅地告訴你,我不接受。我必須要去見我姥姥,你要是不願意,現在可以打我——我姥姥可厲害了,我叫她找道士滅了你。”
路世安笑了笑:“彆鬨小孩子脾氣,於錦芒。你知道這些都是假的,我不建議你現在和我分開太久。我們隨時可能掉入下一個空間,未知情況下,我們兩個人最好在一起。”
於錦芒捂著耳朵,叫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跑出臥室。
於某龍還在睡,廚房裡,莊素梅已經開始做飯了。於錦芒在衛生間前等了很久,才等到於家寧洗漱完出來,她小跑幾步進去,關上門,坐在冰涼的馬桶墊上,舒服地閉上眼睛。
……也不知道路世安是不是也在偷偷上幽靈廁所。
她神清氣爽出來,一眼就看到路世安坐在沙發上安靜地吃著包子。他倒高冷,現在一言不發,明顯還在和於錦芒因為意見分歧而不開心。
於錦芒視若無睹,她去廚房幫忙端菜,又提出,想去姥姥家住幾天。
兩個大人都沒什麼異議。
……能有什麼異議呢?濟南裡吃飯也要花錢,少一個人就少一大筆開銷。之前莊素梅提過讓於勝楠去鄉下姥姥家住一陣,隻是於勝楠嫌棄鄉下蚊蟲多、也沒有朋友陪她,才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