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 啦啦啦啦啦(2 / 2)

秋意濃 多梨 5611 字 9個月前

現在女兒主動提出,她自然開心。

於錦芒兜裡揣了三百塊,背著一個普普通通、洗到快要褪色的美特斯邦威薄書包——這還是看完《一起來看流星雨》後,她攢了好久的錢買的——肩帶有些鬆了,臨走前,莊素梅拿針線給她釘了幾下。

給女兒重新背好書包後,莊素梅猶豫良久,又從兜裡掏出些錢。

一張二十,三張十塊的鈔票,被汗水浸的潮潮濕濕,已經發軟了,捏一捏,鬆鬆的,邊緣皺起,起了毛邊。

“拿著,”莊素梅塞她手裡,“彆直接去姥姥家,拿這錢去超市,稱點雞蛋,買個雞,知道嗎?”

於錦芒用力點頭。

從濟南到淄博有火車票,隻要32.5,但姥姥家不在淄博市區,而是淄博下麵的一個小鎮邊緣。於錦芒不用買火車票,直接去車站買去往小鎮的直達大巴。

大巴車慢一些,也不規矩,也不按時刻表走,人到齊了就發車,頗為狂野。和火車相比,大巴車上自然沒有那麼乾淨,回程的路上,還有個收銀人員阻止抽煙:“哎,馬上就上高速了,彆抽,啊?就這麼倆小時,憋著……”

於錦芒低頭,看到壞掉的安全帶搭扣,早就脫落了,為了應付檢查,才草草打了個結。

她伸手撥了下。

自從姥姥去世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再坐過大巴了。

隔著並不乾淨的車窗玻璃往外看,於錦芒沒有看到路世安的身影。

他不理解於錦芒的決定,自然也不會縱容她。她的確無關緊要,他也知道,在於錦芒的記憶裡,壓根就沒有路世安這號人物。

路世安一定會去跟蹤小路世安,肯定希望能從他身上找到記憶恢複的線索。

於錦芒也一樣。

對她來說,路世安隻是個陌生人——陌生鬼。

她不在乎倆人生前是否有什麼冥冥注定的緣分,她隻想去看看這時候還在世的姥姥。

哪怕知道這個世界是假的。

她也想要摸一摸那雙衰老的、皺皺巴巴的手。

她想叫一聲姥姥。

姥爺很早就過世了,隻剩姥姥一個人獨居。姥姥名叫吳愛榮,沒念過書,隻會用鉛筆歪歪扭扭地寫自己名字,唯一能寫工整的字是“楠楠”。她就住鎮子邊緣的自建房,敞亮又標準的山東小院子,在世的每一天,房間都收拾得乾乾淨錦。於錦芒下了大巴車,衝去超市買了東西,拎著就往姥姥家跑。

在於錦芒記憶裡,夏天的這個時候,天氣熱,姥姥不愛出去串門,都是在家裡看電視,或者打盹兒。她是個很講究養生的老太太,酷暑不曬,酷寒不凍。

就連過世,也是突然的、健康的、無疾病的。

都說她老人家是喜喪。

於錦芒一手拎雞蛋,一手提著白條雞,一腳踹開姥姥家的木門,大喊:“姥姥!我回來啦!我來看您啦!!!”

她往堂屋跑,隔著一層紗簾,姥姥咳了一聲,聲音模糊:“妮兒?”

太陽曬得於錦芒眼珠子發燙:“哎!”

紗簾掀開,於錦芒看到姥姥笑眯眯的臉。她個頭小,足足比於錦芒低了一頭,這時候的姥姥的背還沒有開始駝,腰也沒彎,站得直直溜溜,太陽一照,姥姥的臉紅潤又健康,聲音也洪亮:“你咋來了啊?”

於錦芒舉著那雞蛋和雞,大聲:“我想您啦!”

“知道啦,”姥姥笑,招手,“彆那麼大聲,我耳朵還沒聾呢,妮兒,先被你個小崽子給震聾了……呀,快點進來,外麵那麼大太陽,咋還拎著雞蛋呢?咱們家雞會下蛋,我有雞蛋吃……”

於錦芒一彎腰,低頭,她拎著雞蛋的手握住姥姥粗糙的手指,摩挲幾下,緊緊握著,舍不得放開。

她說:“嗯。”

姥姥還在絮絮叨叨地念著:“上次你表姨來看我,還給我帶了一箱奶呢。我給你留了幾瓶,剩下的給你舅拿走了……”

她熟練地開衣櫃,拿出藏好的幾瓶奶,獻寶地遞給於錦芒:“正好,你來了。”

於錦芒捧著那奶。

和六個核桃包裝一模一樣,名字卻是八個核桃。再看保質期,已經過期倆月了。

姥姥哪裡知道,她是老人了,老人眼裡,哪有什麼保質期不保質期的,都是想留給小外孫女吃的。

還有一大包喜糖,裝進塑料袋裡,和巧克力啊炒花生啊裝在一起,天氣太熱了,熱到糖都融化,粘粘乎乎地和糖紙粘在一起。

都是姥姥參加了一次又一次喜宴,拿到了喜糖,也舍不得吃,隻記得小外孫女愛吃糖,所以特意留給她吃的。

姥姥有些可惜,她見不得浪費:“哎,你要是再早點來就好了,前幾天你大舅媽給我送了桃,我還想給你留著呢,結果天太熱,不經放,一放就要壞……等傍黑,我再帶你去買鮮桃吃。”

於錦芒握著姥姥的手,說:“是我來太晚了。”

哪裡有什麼過期呢?

不是東西過期,是她來得遲了。

姥姥眼裡,愛沒有保質期。

於錦芒眼睛發紅擰開八個核桃,仰頭,毅然決然,咕咚咕咚地喝。

兩小時後。

咕咕嚕嚕。

於錦芒虛弱無比地坐在診所的板凳上,肚子翻箱倒櫃地叫,她已經虛脫了,現在連去衛生間的力氣都沒有了,就這麼淒慘無比地吊著吊瓶。

至少還有半小時才能打完這吊瓶。

她痛苦地閉上眼,手攥成拳。

“……垃圾山寨廠家,”於錦芒有氣無力,“真該把做山寨食品的人都拉出去砍了。”

“你當你是皇帝?”

居高臨下的一句話,令於錦芒抬頭。

本該在濟南的路世安,此刻正從容地站在診所門口。和精神萎靡的於錦芒不同,他容光煥發,甚至還換了一身衣服,灰色的運動套裝,清爽又乾淨。

他的話卻沒那麼乾淨:“彆說’都拉出去砍了’,以你現在的能力,恐怕隻能實現’拉出去’這仨字吧?”

於錦芒虛弱:“你再這樣戲弄我,等我休息好了,我就去濟南,我要去找小路世安,我就說我懷了他的孩子。一哭二鬨三上吊,誰也彆想活,大家要死一起死,一起給我丟臉,都得死。”

路世安忍俊不禁,他走過來,遞給她一瓶藥:“吃這個,吃了肚子就不痛了。”

於錦芒倔強:“……我不吃,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害我。”

路世安說:“一粒就好了。”

於錦芒癱坐在診所的冰涼金屬座位上:“頭可斷,血可流,誌氣不能丟。我不吃藥,等會兒還要姥姥摸我頭。”

路世安點頭:“挺好,再不吃,等會兒閻王爺摸你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