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地下室愛情(1 / 2)

秋意濃 多梨 6569 字 9個月前

後續自然相當慘烈。

姥姥的過世突然,大家都以為她會很健康長壽,包括於錦芒。前一天晚上,她還在喜滋滋地和姥姥商議著,等她二戰成功上岸後怎樣怎樣,男朋友現在的工作,以後……

那時候的於錦芒絕沒有想到,原來姥姥的以後就隻有一天了。

甚至還不到一天。

於家寧和莊素梅連夜趕來,第一件事先是把於錦芒罵了一頓,過後又客客氣氣地同路世安聊了幾句。

也聊不了什麼,這的確不是適合見父母的時候。

老人忽然離世,雖然說是喜喪,但也免不了各種波折糾葛。過了七天才做喪事,在鎮上擺席,請嗩呐班子。現如今還吹嗩呐吹笙簫的人不多了,畢竟倡導一切從簡,結婚的新人都愛去酒店裡請司儀擺酒席,不再搞什麼流水席;而喪事也倡導從簡,不像之前,還要請幾個班子過來吹吹打打,送老人去西天。

現在這個嗩呐班子也是快要解散了,就在姥姥家門口,搭起了台子,那天下起了小雨,從上午九點吹到下午一點,天氣還沒完全回暖,台上幾個四五十歲的人,被凍紅了一雙粗糙的手和臉,賣力地吹拉彈,看台下空無一人,隻有幾個人遠遠地躲在屋簷下看幾眼,又離開。

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互動,也沒有誰在意他們吹什麼,彈什麼,唱什麼,隻有朦朦朧朧的小雨。

在於錦芒幼年的記憶裡,不是這樣的。婚禮是熱鬨的,葬禮也是熱鬨的。請來戲班子或者跳舞唱歌的,哪怕是熟到不能再熟的《百鳥朝鳳》,也能引來一大夥人站在台下仰臉聽。小孩子嬉笑著你跑追我趕,吵吵鬨鬨,搶喜糖喜餅,或者葬禮上看那麼多、高高的紙紮的花車和花圈……姥姥粗糙的手牽著玩累了的於錦芒,哼著歌哄她。

“小巴狗,戴鈴鐺,杠啷杠啷上集上……”

“姥娘,我要是死了,是不是也給我紮這麼大這麼漂亮的花車啊?”

“呸呸呸,”姥姥笑,“瞎胡說,咱們妮兒能活一百歲,紮什麼花車?等咱們妮兒結婚,姥姥給你摘花,摘棉花,套被子,做嫁妝,歡歡喜喜當新娘……”

姥姥沒有活到一百歲。

她去世那年,距離她八十八歲生日隻差兩天。

葬禮結束後,一家人終於回淄博市區。姥姥的墳墓很小很小,就一個小土包,埋在莊稼地裡,於錦芒摸了好幾把土,濕漉漉的,又拔了周圍的小草,跪在墳墓前,深深拜一拜。

重新回到家中,果不其然,父母開始找她“算賬”。

一是不太滿意現在的男朋友——父母雙亡,孤零零一個人,沒有親戚幫襯,也沒有什麼依靠。想要她們分手,但又不想做“拆散兒女的惡父母”。一邊拉不臉麵狠心下手拆,一邊又天天講路世安的不好,嫌棄他如今是孤兒一個,嫌棄他沒有高薪工作,嫌棄他長得太白淨太好看起來很花心不牢靠。

二來,還是不喜歡她繼續讀書考研,讀書讀書,讀的書太多,“都把腦子讀傻了”!姥姥葬禮上,那麼多親戚她也不知道招呼,平時見了人也不知道吭聲……

於錦芒又哭了一天,哭到眼睛都紅腫了,最後又狠狠同家人吵了一架。

這一架是真的把積怨都吵出來了。

弟弟於某龍讀高三,住校,葬禮結束後就被班主任催著回去上課了——一開始,他們班主任都不想批這個假,意思是老人都過世了,他倒沒必要趕在這時候回家——後果是於某龍氣憤到在班級上和班主任爭執一場,令班主任惱怒異常,還是父母趕過去賠禮道歉才算結束。

於錦芒吵的不是這個。

路世安已經走了,她在同父母爭執,辯論。

“咱們家現在的房子,是你們花錢買的,我什麼都不說,”於錦芒大聲,“但你們為什麼隻在房產證上寫我弟弟的名字?”

於家寧臉上掛不住:“你看看咱們這兒,誰家結婚不是先緊著兒子?咱們家沒那麼多錢,要是真有錢,真能輕鬆買得起兩套房子,我也給你一套……”

“好話誰不會講,”於錦芒說,“我現在也能說,我要是有錢,我就買三套房子,全寫你們名字——還有,如果你真的能買得起三套房子,也是有兩套留給我弟弟,另一個才留給我,是不是?”

於家寧嗬斥:“勝楠!”

“勝楠,到底是勝男還是要生男?”於錦芒說,“你們當時為什麼給我取這個名字?啊?你們還是覺得女生天生低人一等對不對?你們潛意識裡就覺得男生更厲害,所以才要我’勝男’。還是說,你們從一開始就想生男孩,所以要取名生男?我和招娣,盼弟,念弟有什麼區彆?既然你們這樣想要男孩,怎麼不從一開始就打掉我?我沒有求著你們生我!”

莊素梅聽不下去了,皺眉:“彆說這些,楠楠。從小到大,我和你爸爸都最疼你,看你比看你弟弟要嬌貴得多。你小時候喜歡吃鵪鶉蛋,不吃雞蛋,那麼貴,我們也是給你一筐一筐地稱,沒說過一個不好。”

於錦芒問:“如果隻有一套房子,你們會給誰?”

不需要回答。

當她知道答案的時候,這個問題其實就沒有必要再問出口了。

可於錦芒還是不死心,她還是稍微抱了那麼一點點期望,最終也在父母躲閃的視線下,又親手掐破了這一點。

父母愛她。

但不止是愛她,也不是最愛她。

於錦芒的名字就是在這個時候改的。

她不想再叫於勝楠,不想再被每一個聽到名字的人對她投來同情的目光,她不想讓每一個看到她名字的人都了解父母重男輕女的心——

她不要被同情,也不要被可憐。

她要當一個普通的人,要有一個普通女孩的名字。

錦芒。

前程似錦,光芒萬丈。

這是於錦芒和路世安從一百多個備選名字裡挑出來的,出處不是《詩經》,也非《楚辭》,更不是唐詩三百首、宋詞五千篇。

就是簡簡單單的兩地個字,前程似錦,光芒萬丈。

路世安希望她能夠前程似錦,於錦芒希望自己能自信自立、光芒萬丈。

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

改名字也有小波折。

於錦芒第一次去公安局的時候,接待的工作人員告訴她,需要帶著戶口本、身份證,還要父母陪同。於錦芒無法說服父母,過了一陣再去,接待她的是個女性,剛工作沒多久。

於錦芒說了自己想要改名的原因。

對方查閱了相關規定製度,告訴她,隻要身份證和戶口本就行。流程規劃其實並不複雜,簽署姓名變更書,打印無犯罪記錄,打印身份證和戶口本的複印件……

等了不到兩個小時,她的新名字便審批成功,再去重新拍身份證件。

畢業之前,於錦芒也順利地申請改正了自己學籍上的名字。

從今之後,隻有於錦芒,而不是於勝楠。

這些事情,於錦芒隻在新身份證下來後同父母說一聲。他們沉默好久,還是叫她。

“楠楠。”

改不過來了。

身份證上的名字改了,在父母心中眼中,她還是楠楠。

但在看到新名字之後,路世安仍舊祝賀她,從自己微薄的工資中,抽了一筆錢來請她好好吃一頓,慶祝她終於有了喜歡的新名字。

改名後的於錦芒錯過了春招,便隻在青島找了一份價格低到不能再低的實習工作。每月實習工資兩千五,另外有四百塊的全勤+餐飲補貼。加起來還不到三千塊,沒有加班費,多餘的加班時間可以擠出來調休。

這份工作,於錦芒一直做到七月份。

七月份,她帶著攢了這麼久的一點點錢,重新在青島找房子。去租廉價的隔斷房,狹窄的次臥,還是上下鋪,她住上鋪,同樣考研失利的貓姐住在下鋪。

那時候的於錦芒和路世安正式開始了異地戀。

他去了北京找實習工作,開始朝九晚九,每晚抽出時間給她打電話——

於錦芒六點下班,七點半到租住的地方,簡單吃點飯,就和貓姐一起,倆人坐在一整個長條的狹窄桌子前默默溫習,準備下一年的考研。等到路世安打視頻電話時,她就悄悄地走出去,去樓下,一邊散步,一邊和他聊幾句。

於錦芒不想打擾貓姐學習。

她們都知道彼此壓力有多大。

可貓姐也沒能陪於錦芒到最後。

她家裡是種櫻桃賣櫻桃的,家裡算不上富裕。貓姐在學校中一直也很節儉,大一時會因為燒烤店老板娘多算了十塊錢而據理力爭二十分鐘,也會在大二時,為犯了急性闌尾炎住醫院的王亦欣墊手術費而掏空自己所有的錢。

在邊工作邊二戰的一個普通深夜,貓姐的爸爸打來電話,說自己右眼出了問題,看不清東西,看什麼都是一片白,模糊得難受。他去醫院裡看,醫生說情況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