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輩子都完了。
隊長看著自己一直顫抖的手,對神父笑道:“我好害怕,沒有辦法停下來,我以為自己痛不欲生,可是我不敢去死,我要被折磨到死,可是我連死亡是哪一天降臨都無法預知,這又不是彆人的死亡,我為什麼這樣淒慘呢?”
神父問:“你在對誰道歉?”
隊長怔了一下:“我有道歉嗎?我不知道。”
他含糊不清低聲說:“我不清楚,不記得了。或許是被蠱惑了,以為自己道歉就可以得到救贖,不是常有這樣的事情嗎?因為犯了錯才會被懲罰,因為被懲罰就要道歉,日以繼夜的精神折磨,怎麼不算是懲罰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渾身失去力量似的躺在了床上,床板被壓製,猛地發出嘎吱哐的聲音,好像快要裂開坍塌,但隊長根本不離開床板,隻是把自己往被子裡溫暖的黑暗之中蜷縮得更小更緊密一些,癡癡地笑,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眨眼都被灰塵撫摸,汗珠和雞皮疙瘩混在一起。
他眨眼的間隙,世界也會變成黑色,柳絮似的灰塵和他融為一體,整個世界都像是充滿了塵灰的一束光,這光照在黑暗的角落,他要死了。
那些眼睛在陰影之中看著他,它們在笑。
又是那種尖銳的可怕的笑聲,數不清有多少人,說不清是在哪裡。
神父問:“你能碰到它們嗎?”
隊長皺了皺眉:“我不想碰它們。”
他伸出手去,摸到了一顆近在咫尺的眼珠,就在他的臉上,他緩緩將這顆右眼下方臉皮裡生長出來的怪異眼珠摸了摸,一點點用力,緩緩挖了下來,他的臉頓時少了一塊皮肉,這裡往內凹陷了,他對神父伸出手來:“你看,它們的一部分,它在這裡。”
神父隻看見血淋淋的手掌上,一塊柔軟且顫抖的生肉,帶著肉色的皮膚。
這並不是眼睛,或者,在隊長之外的他人眼中,這無疑是隊長的皮肉,但在隊長心中眼中,這就是多出的,在他身體生長的眼睛。
隊長收回手去,摸了摸自己的皮肉,笑著對神父說:“這是軟的,中間更硬一點,帶著血,血是粘稠的,有一股腥味,眼睫毛有點紮手,但可以拔掉,就像拔掉頭上掉落的毛發,眼睫毛更短。
眼球是黑白的,邊角有點發青,眼眶是模糊的,虛無縹緲的感覺,像藏了細鋼絲的橡皮泥,用手輕輕一捏,它就變形,但這隻是錯覺。”
他說著,捏了捏手指,那塊皮肉消失了,他對神父說:“我的眼睛不見了。”
神父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少了一隻,是眼眶裡麵原本的一隻眼睛。
隊長用那隻鮮血淋漓的空眼窩望著神父,沒有著落地笑:“看在我淒慘的份上,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
他伸出手,撫摸情人似的抓住了神父的胳膊,那隻手也是鮮血淋漓的,他的手指溫熱而粘稠,是血跡即將結痂,他像是握住了寬度合適的磨砂水杯,很喜歡這種觸感,就眯著眼睛掛著笑,極為溫和地蹭了蹭,還想把臉也貼上來。
神父按住他:“你清醒一點。”
隊長聽見笑話似的笑:“我還不夠清醒嗎?”
他有點委屈:“我都沒有喊,我的聲音可是很大的。”
說話間,他扯住神父,一邊想把神父帶進自己的被窩,一邊想貼到神父懷裡,這是兩個方向,他和自己僵持住了,低聲嘀咕:“你不能這樣,要聽話,我們乖乖的,回家去,可以睡覺,好不好?”
他把自己勸住了,很滿意地高興,胳膊環住神父的腰,將臉上的血都蹭到神父的衣服上,像有人在用濕帕子給他擦臉似的說:“我好喜歡你的,你一點也不知道,一定很高興吧?如果我死了。我也會很高興的。快樂,隻有死亡才能給我。我們一起去死吧?你會同意的。”
他說著,似乎就要動手。
神父試圖扯開他的手臂,卻發現他的力氣前所未有地大,就像是吃了大力丸又打了興奮劑的舉重運動員。
神父的腰間此時或許已經多了一圈青紫色的勒痕。
隊長攀附他:“跟我一起去死吧!”
有人敲了敲門,女學生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神父,我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