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漢森是在私家醫院裡見到的大姐。

徐漢宥手上貼著兩塊交叉的小膠布，來之前正在輸營養液，旁邊是隨時待命的製氧機，姐夫Patrick在床邊，握著妻子的手，給她讀一本輕快的英國古典小說。

“Hansen！”Patrick很激動，放下手上厚厚的小說，大力前來擁抱進門的妻弟徐漢森。

徐漢森和他擁抱，又和他握手問好，他一向很喜歡這個姐夫，一個溫和耐心文雅的白人，做什麼都是慢悠悠的，喝杯咖啡能忙上大半天，跟大姐偶爾火爆急躁的性子完全相左。

大姐半躺著，給了門口的弟弟一個笑容。

徐漢宥和徐漢森長得頗為相像，寬額頭高鼻梁，弓形嘴唇略薄，抿嘴時顯得有些冷酷，典型徐家人的長相特征，據說有這種特征的人都聰慧。

徐漢森眼窩較深，徐漢宥則有一雙大而有神的眼睛，站起來時高大健美，英氣勃勃，性格果斷，是個很有決斷力的女人。

此時的她，肚子鼓得很大，臉色實在算不上好，精神卻是不錯，這一次懷胎讓徐漢宥後期吃足了苦頭。

Patrick知道他們姐弟有話說，把床頭的升起來，在妻子背後墊了幾個軟枕，親吻她的額頭：“Honey,我去接女兒們。”把空間留給了姐弟二人。

“家姐。”徐漢森動容，似乎見不得徐漢宥受苦，小時候親昵的稱呼不自覺叫了出口，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彆擔心，醫生說我狀況良好，隻是不宜多動。”見弟弟憂懼，看看左右的儀器，徐漢宥笑說：“Patrick總是太緊張，要求醫生做足功課。”

“...已經決定要剖腹產，生完這胎再不生了...不需再擔心我。”

“你姐夫前兩個月已經約好醫生，年底做手術，我們夫妻決定，今後都不會再有孕。”

徐漢森這才點頭，收起自己的擔憂：“你們有計劃就好。”

“黃三小姐好嗎？”徐漢宥閒閒地問，不等他回答，又仔細看了看弟弟的臉色，“你好嗎？”

徐漢森把原先阿賽姨給的那幾份文件遞給她：“姆媽還是記掛著你。”自小就這樣，他做姆媽和姐姐之間的潤滑人物，兩頭說好話。

徐漢宥接過，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沒有打開來看，不過是一些房產店鋪、珠寶首飾，父親已經給她留得足夠多了。

“她隻要活著，就會不停折騰，知道她活著就好了。”徐漢宥打起精神，再次問徐漢森：“你呢，你還好嗎？”

“我還是老樣子。”徐漢森自嘲，“這裡飛，那裡飛，替徐家守江山、打江山。”

“也不是一成不變吧？我聽說姆媽前陣子才找你麻煩。”徐漢宥嘴角含笑，促狹道，“跟舅父們聯手讓你去相親，還管你交女朋友的事情？”

說起這些，徐漢森就不高興起來，他在徐漢宥麵前才能當個倔頭倔腦的弟弟。

“那個王二小姐，我也見過。”徐漢宥摸了摸鼓起來的肚子，似乎在斟酌，說得很慢，“確實是太乖巧了點，不適合當徐家的太太。”

姆媽看中她，大概也是覺得年輕好操縱，黃三小姐有自己的打算。

“你或許不留意，她要去非洲開畫廊，王太太不放心，特意請了四個保鏢跟著，上飛機時還帶著大學時交的一個白人男朋友，更像要去度長假。”

徐漢森確實對王二小姐的生活不感興趣，便想轉話題，可徐漢宥沒讓：“另外那個女朋友是怎麼回事？我遠在紐約都聽到風聲了，難怪姆媽要追著問。”

徐漢森露出一絲苦笑，真是怕了家裡的兩個女人：“沒有那麼複雜。”

他是喜歡文竹，他能感覺到文竹對他有很大的好感，可兩人實在也沒走到非君不可的地步，是姆媽和姐姐過分緊張：“那日和銀行的周旋，想必你也聽說了。”他還是那句話，“恰好有那個時機在。”

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大姐，還是為了說服自己，又補了一句：“換個人也能成就那個時機。”

徐漢宥自然是相信弟弟的，不接話，默認結束了這個話題，閉了會兒眼睛，像是累了，再睜開眼，眼裡已經是一片清明和嚴肅：“你說姆媽摻和了二舅父和表弟的銀行？”

“我猜姆媽的股份不多，不然不會這麼輕輕放過。”徐漢森稍稍調查了一下。

徐漢宥歎道：“姆媽一世人，大概都想恢複半山黃家的榮光。”

徐漢森不作聲，他也是同意大姐的，港島半山黃家是他們姐弟的外家，臨港徐老太太的娘家，可黃家早已不似五十年前光輝燦爛，姆媽還做著黃三小姐的舊夢，說起來也令人唏噓。

可徐漢宥姐弟並不慣著她，尤其是父親徐中正在的時候，在他離世前十幾年，更是竭力保持和黃家之間的距離，對徐氏子弟耳提麵命，不可過分參與其中。

徐家不是搭乘某一陣時代的春風崛起的家族，能有今日，全靠徐氏先祖和叔伯們世代積累，幾百年來，或是出仕做官，或是四處經商，或是參與變革，後來時代變遷，有血性的祖先漂洋過海，風雨裡闖蕩，一寸白骨一寸心血打下的江山，這是一艘巨艦，可以行走得慢一點，但一定要穩固，徐家的根基遠比港島黃家深重、厚重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