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439年5月11日/大齊曆成熙七年春四月十七日晴
筆者是星靈聯邦森海區雁城駐軍紅隼團獨立連副連長春生,昨日下雁江執行偵察任務,出水時遇到意外,誤入她鄉,原因不明。
為便於日後彙報,暫以日記形式記載前因後果、所見所聞。
……
經觀察,此地屋宇多為木造,一應日用製品無工業痕跡;蒙書缺乏術數啟蒙,暫未見科學火種。此地已具備完善的語言、文字和風俗,已發展出較成熟的集權政體,曰“大齊”,筆者目前位於大齊江南道郴州群安縣治下。綜合來看,大齊是一個獨立的文明,具備一定研究價值。
此地氣候特征、植被類彆俱與雁城相似,猜測處於相近緯度。詭異的是,相近緯度上一個幅員遼闊、文明落後至此的獨立地區,在世界地圖中並未有對應地域。且不知此地為何與世隔絕,與其它地區文明毫無交流。
我有一些不太好的猜測。但願我還能回得去。
不幸的是,因此地文明程度不高,是以尊卑等級分野嚴明,以“男女”、“良賤”等諸多標準判彆。凡等級森嚴的文明必然排外,我不敢暴露自己“異鄉”的來曆,便順勢假稱溺水傷了大腦,忘記前塵,且讓她們查去吧。若真能查到我為何至此,倒也不錯。
不知為何,我被劃分為“女”的部分,是“良”是“賤”,還未探知,但已被困在一處當權者住宅中,行動受限,暫時未有明確危險。據我猜測,過幾日我會麵臨下一波盤問。若證實了我孤身在此,以此地的文明程度,我有些擔心我的人身安全。
目前,我仍需要本地權力核心的資料和文字資源以獲取信息,因此我打算暫時冒險留在這裡。如果此後情況不妙,我會試圖翻牆逃走。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如果我一時回不去,沒有戶籍、又被當地掌權者追查,隻怕處境更難。
不過,與此同時,有一個同樣是“女”的人出現了,她或許能對我有些幫助。
她是個精神穩定的囚鳥,既不懦弱、也不麻木、更不憤怒。她非常主動地與我交流,行事有一定的目的性,且與掌權者的目的應當有所不同。我試探了她與掌權者的關係,她的反應過分驚懼,似有異心。
初步認為她是個可投資的對象,下一步我會更主動地與她交涉。
***
春生用星靈聯邦通用語偷作日記,用隨身攜帶的炭筆細密地寫在紙上。
時值入夜,阿柳早已悄聲退到了外間。春生不敢暴露自己使用其它語言的事,將日記紙折好放在貼身的口袋裡,旋即吹熄了燭火。
入夜已久,透過柵窗能看見一捧滿月,銀漢如水。小院裡桐間露落,柳下風來,含著水煙的暑氣熏入窗裡,高牆隔斷了更遠的視線。
春生擦了擦額角的細汗,不耐扯了扯衣襟,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解開,和衣躺了。
目前楊府對她沒有敵意,並未收去她的隨身物品,衣物晾乾後也都已歸還給她。被漿洗過的迷彩軍裝被她用包袱裝好放在枕頭內側;枕頭外側壓著她隨身攜帶的軍用匕首;靴子裡還插了一柄玳瑁書刀,原是楊家給她書案上配的。
她望著床頂,思緒翻湧。
今日她給自己確定了譯名。
追溯大齊上古舊俗,人有姓氏,姓所以彆婚姻、氏所以彆貴賤。傳至當下,姓氏逐漸合一,良籍以上皆有姓氏,春生……春生希望自己能拿個良籍,自然也要有個姓氏。
她的故鄉沒有“男女”,亦無“父母”。萬物有靈,人人靈性偏向不同,但皆可感孕而生子。如此代代繁衍,未有婚姻之說,更無需以“姓”來區分血緣。
眼下她需要給自己選一個姓氏,思及古時貴族以封地為“氏”,便取了自己故鄉的區名,譯作此地語言“林”。
確定了此間的名字,仿佛就與這裡產生了某種聯係。這種感覺並不美妙,仿佛預示著她要長期逗留在此的命運。
她要儘快想辦法回去。
春生想,她是從水裡來的,或許也能從水裡走。那條江此處叫郴江,當務之急是想辦法再回郴江去,下水探查一番。
不知道這家那個年輕的“女”到底有什麼圖謀,春生想回郴江的同時給自己留一條退路,或許可以尋求她的幫助。
她想起白日裡那人所言“過幾日找些參考予你”,又想起她含笑的眉眼、溫和的態度和極具目的性的幫助,閉了閉眼,終是心事重重地睡去了。
翌日一大早,楊鑒果然來教她讀書。
她打開楊鑒昨日送來的書箱,聽楊鑒介紹道:“這一箱約三四十本,是我特意挑選的,從千字文到本朝曆史,皆在其中。我隻教一遍,你能想起多少便學多少吧。”
春生道了謝,隻道:“你讀吧。”
世上萬物有靈,是春生的固有認知。通常靈性最強的兩類,一類是先天自然之靈,如風月山川;一類是後天蘊養之靈,典型代表是智慧生物的文字。
文字是人類曆代智慧的結晶,具備非同一般的靈性,稍加感知即可解意。春生所有的同學皆是如此,何況春生的母親感雁江之靈孕育,乃有春生,生來便有更優秀的感知力。因此,在春生的故鄉,語言從來不是一門需要特意學習的學科。
她隻是需要對應文字的發音,以及學習此地的語言習慣。
楊鑒從千字文開始讀,春生湊過去與她一起看。
她昨日自己翻書,對此地尊卑嚴苛已有預料,人人皆自啟蒙時便受這樣畸形的訓導。隻是為了學習本地文字習俗,她不得不暫時忍耐。
不知何時阿柳也悄悄站在身後,支起耳朵聽著,時不時續杯茶水給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