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超出她的認知。
她甚至有些後悔,為何非要在走之前殺了那個黃中使呢?如果她能忍一時之氣,隻是逃走而已,那個年輕的女子眼下就不會成為“凶犯”。
然而……憑什麼?憑什麼要叫一群這樣的人踩在頭上呢?
如今,林春生,你自由了。不會再有追殺你的人,你可以拋下她一走了之——你會這樣做嗎?
春生的手指落在那張告示上,撫摸著一個名字,“蘋娘”。
她還記得那張生動而年輕的臉,因彈琴時手指酸痛而偷偷甩手,在她的壓迫下還試圖朝另一個人使眼色。
她因她下了獄,而她在這一刻才通過這樣諷刺的方式知曉她的名字,儘管這名字是這樣簡陋,像她即將草率結束的一生。
春生等候在一家名叫“成記果脯”的店門前。
她仍不敢過於張揚地行走,在旁邊的餛飩攤買了一碗餛飩,坐在路邊的角落裡慢慢地吃,卻時刻注意著果脯店門口的動向。
她在等阿柳。
在與阿柳談天時,阿柳曾說她常在每月二十日左右歸家探親,經過這家成記果脯,總是要買一袋子回去。
阿柳會不會揭發她呢?
如果阿柳聰明一點,知道眼下的結果已經是那些郎君們決定好的,她再自作聰明,隻會把自己也賠進去,她就不會揭發;如果阿柳心地寬厚,念在與她相識一場,她也不會揭發。如果她既不聰明也不寬厚,春生也有足夠的武力製服她。
春生坐在這裡靜靜等著阿柳來。
春生從清晨等到了臨近日暮,街上人煙減少的時候,阿柳來了。
她喚了一聲阿柳,看著她驚疑不定地扭頭,滿眼驚愕:“……娘子?”
春生帶著阿柳去酒樓包了一間廂房。
“如今風聲過了,娘子既安然無恙,何不速速離去?”阿柳很不解地問。
春生垂眸:“有人替我受過了,如何安心離去?”
阿柳結舌。繼而她說:“那是她的命罷了。我們這等人,便今日無事,終有一天要出事的。娘子何必見怪呢?”
這次輪到春生結舌了。
阿柳這話說得仿佛理所應當,春生隻覺得連寬慰的話都說不出口,最後說:“即使如此,她也本不該因此而死,還是因為我。”
“娘子說這些還有什麼用?”阿柳說:“你來尋我,隻是為了說這些嗎?”
“當然不是。”春生說:“我想救她。”
“你要投案?”阿柳提高了聲音。
春生搖頭。
“那你待如何?”
春生說:“我想見楊鑒一麵。”
“楊小娘子?她一個在室女子,你找她做什麼?”
春生說:“我自有我的辦法。眼下隻看你肯不肯幫我。”她把手覆在阿柳手上,懇切道:“你肯幫我嗎,阿柳?”
阿柳沉默了片刻:“娘子是個好心人。我會試試的。”
出乎阿柳意料,她暗中把消息帶到時,這位往日溫善的小娘子眼睛亮了一瞬。她幾乎是飛快地答應了春生提出的請求,仿佛已等待許久。
真如林娘子所料。
她們兩人究竟有什麼心照不宣?
阿柳想不明白,又把思緒落在春生帶著她讀的那些書上麵。
如果……能有機會多讀幾天書,是不是她就會明白了?
她沉默地走過這條走了無數遍的青石小路,瓊花簌簌,她的身形掩映在暮色裡,顯得有些單薄和迷惘。
楊鑒出門並不十分困難,眼下時節正好,她也有自己的閨中密友,三兩相約去誰家的園子裡度夏,都是常事。
她很容易地獲得了許可,乘車去了街心的一座酒樓,隻身帶著青娘上了二樓。
包廂裡等著的當然不是她口中的“好友梅娘子”,而是一個頭戴玄色襆頭、一身青衫的磊落刀客——春生在通緝令撤銷後,用手上幾乎所有的餘錢買了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