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的煙氣弱了一些,春生端到嘴邊,小心地啜飲一口,又放下:“還有一事。”
她看著老嫗的眼睛,含笑道:“既要引薦,我須得知道足下的來曆才是。”
老嫗幽居暗巷,又獨自支撐這般危險的營生,見識過人、行止從容,必是有些來曆的。
春生既要牽線,就得將她的來曆弄清楚,免得給楊鑒帶來什麼危險。
老嫗心知這般引薦與去鏢局謀生不同,良禽既擇枝,輕易不可移誌,是以她必得先自報家門。
她給自己也倒了碗茶:“你可曾聽聞前朝書法名家聶希夷?”
春生:……如果說不曾聽聞,是否有些不禮貌?
見春生麵露躑躅,老嫗也有些尷尬,飲了口茶,找補道:“她的名字的確少有人知。你可曾聽過聶夫人?”
春生已想好了說辭:“我自小在山中長大,方出門遊曆不足兩載,恕我孤陋寡聞。”
老嫗有了台階下,繼續道:“聶希夷出身穎陽聶氏,少有才名,及長,歸於博陵崔氏。隻是後逢離亂,她死了丈夫,自此隱居山林,潛心書畫,以一手行書名重天下。這是世人所知的聶希夷。”
至於世人不知的聶希夷?老嫗沒有提起,隻道:“我是她的婢女,被領去侍奉她時僅十三歲,那時正是離亂前夕,她已經是崔氏的夫人了。從十三歲起,到三十年前她辭世,我與她總在一處,這手字便是跟她學的。”
她輕飄飄地略過離亂的二十多年,道:“至於我的孫女,與這些都無乾係,她是我定居郴州後從慈幼院抱來的。剛抱她來時,她還是個小嬰兒,轉眼便這麼大了。我給她取名叫聶隱玉。她是塊隱於市井的璞玉,隻是我年邁老朽,既不能為她請名師,又不能為她薦明主,隻能生看著她蹉跎年華,實是我一塊心病。”
春生大致了解了。
她對此間世家曆史一無所知,不能一一辨彆。老嫗所言多有含糊之處,但她聽來還算真誠,便決定說與楊鑒,憑楊鑒自行判斷便罷。
“未知令孫何日歸來?”她問。
“月前她便出發了,聽聞這趟鏢不遠,想必快了。”老嫗說:“四月裡必能回來的。”
春生頷首。
老嫗最終也沒受那三兩銀,春生也不強求,隻當收了老嫗的“中介費”。她取了用不上的那張度牒,便婉言告辭了。
回去的路上,春生路遇到漁民的鮮魚攤,買了一尾鱸魚回去。
粟娘晌午要在楊府廚下掌廚,回來得晚些,往往帶著些主人家放涼不取的剩菜回來,草草一熱便是一餐。
春生既來了,便幫著粟娘燒火造飯。
粟娘家資不豐,缺少許多香料,但簡單些的蔥薑蒜倒是在小院裡種了些,隨吃隨取。
春生平日大手大腳慣了,卻很懂得替粟娘節省,吝嗇地切了些蔥薑,一絲不苟地塞到鱸魚的刀口裡,生怕漏了哪一塊香料浪費掉。
廚房有火石,春生搗鼓了半天,才算費勁地把火點上。引上火的木柴往灶台下塞,誰知冒出一陣黑煙來——裡麵原有的木柴是濕的!
春生嗆了半天。
終於將火生好了,還好醃魚時沒放鹽,不然隻怕此時已經過鹹了。
她端著魚上鍋開蒸,蒸好後上潑一層熱油,放上調料,終於將這道清蒸鱸魚端上了桌。
她生火耽擱了太久,卻沒料到粟娘回來的時間也晚,這時恰好邁進了門。
見著正堂的小桌上擺著一條熱騰騰的鱸魚,粟娘的臉上便漾開了笑容,嘴上卻道:“你這孩子,客套什麼?我從府裡帶回來的儘有的,哪裡用得著你破費!——啊呀,瞧你臉上,哪裡蹭的灰!”
粟娘笑起來,春生有些窘迫地擦了擦臉:“隨手買的,按我家鄉的辦法做了,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粟娘原隻是有些感於春生的心意,原想著就算味道差些,也要給麵子地多吃些才行。畢竟似魚羊這些食材,等閒人家鮮少有練手的機會,不太會處理也是常有的。
這道清蒸鱸魚,看賣相倒很是不錯,刀口處露出雪白細膩的肉質,鮮綠的蔥花點綴其上,被熱油激出了濃烈的香氣。
她夾了一口,咀嚼片刻,旋即真心實意地讚道:“好手藝!”
春生赧然一笑,拆開粟娘帶來的菜。
半罐子清燉蘿卜湯,幾隻茴香雞蛋餡的蒸餅,拿油紙包著,還冒著熱氣呢!
春生也很滿意——破廟幾日遊後,恐怕她有相當一段時間都要對熱乎的飯菜無條件滿意了。
粟娘用了午飯,還要去楊府掌下午的勺。一般百姓不吃晚餐,但楊府可是正經的一日三餐帶夜宵,必不可少的。
春生便托粟娘給楊鑒帶了一封信,先說一說聶隱玉的事,再問一句:你兄長楊真,長得什麼樣子?何時讓我看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