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路星晨小的時候,是那種乖到不行的孩子。乖到大人都說他有點笨了。
就比如說,他很聽話。何慧有時候帶他上班,讓他安安靜靜坐在小凳上,他就真的一動不動坐了一整天。
何慧帶著他離開小村莊上鎮裡的時候,他五歲,而他的媽媽一天要打三份工,才能滿足吃穿用度,還要從牙縫裡擠出錢,攢夠了好買車票——上省城找他沒見過麵的爹。
所以何慧白天是不在家的,她弄好飯菜留給兒子,到了深夜才乘著疲憊歸來。
路星晨不覺得有什麼,很長時間內,他覺得這就是一個家庭的普通模樣。
有一次,他難得發燒,一開始很難受,但是沒和媽媽說;忍到兩隻眼睛都變成了紅紅的小兔眼,年輕的媽媽中午偷了個空,回來一摸他的額頭,哎呀!
“路星晨,你是小啞巴嗎?”
路星晨認認真真說道:“我不是的,媽媽。”治病要花錢呀。
那他不說,就是沒病,沒病,就不用花錢。
媽媽慌慌張張火急火燎地給他帶到最近的一個診所,掛了瓶水,又匆匆忙忙把孩子推回家,因為她下午還要打工。
“診所裡沒位置了,這個水你看著它走完之後就……”
小路星晨嚴肅地點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媽媽臨走前嚴肅交代:“就挨著這瓶水坐著,不許亂跑哈!坐在這裡不許動。”
看著媽媽消瘦的背影,路星晨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他們這個臨時的小家在暗巷之中,潮濕,狹窄,周圍是擠得滿滿的筒子樓。路星晨坐在窗口前,有一縷陽光落在了他伸出窗外的手上。
他呆呆看著樓頂上露出的四方天,一隻白鳥飛過,留下翅膀撲扇的聲音。忽然,他的小耳朵捕捉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響。
那是外間傳來的。
這裡的住戶住在十幾平米、配有廁所的小單間裡,廚房是五戶公用一個。路星晨仔細再聽了聽,有人正在廚房翻找東西,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
他和媽媽這一間和廚房隔著一堵牆,聽得很清楚。大人們都出去了,路星晨覺得,自己是應該去看一看的。
可是媽媽說了不讓動。
那個聲響漸漸近了,哢噠一聲,開了他家如同擺設的門。
他不出聲,進來的人也以為屋裡沒人,看到一個小豆丁坐在窗邊的時候罵了一句臟話。那人手裡還提著一口黑鍋,正是他們幾家人共用的那一口。
路星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對方,小孩子的瞳仁是格外大而黑的,這個人是頭一次乾偷鍋的事,被這雙眼睛看得心裡一揪。待在原地尷尬地撓頭。
“我家裡沒什麼東西,”路星晨說,小手擺了擺:“你可以翻翻看,真的什麼都沒有。”
“……我知道,這裡的人都一樣。”
路星晨歪著頭,看著他手上的鍋問道:“你為什麼要拿鍋呢?是要炒菜嗎?”
“呃,是吧。”
他的表現很不像個大人,路星晨心想,他應該是見到我就提起鍋跑,或者把我從窗口扔下去,而不是在這裡聊天。
“你不用自己炒了,今晚來我家吃飯吧。”
哐當一聲,鍋掉在了地上,路星晨快速地撇了一眼,還好鍋沒摔壞。不然又是一次補鍋的錢。
那人不知道說些什麼,臉扭成一團,要笑不笑的,而他的腳尖已經外轉,恨不得立刻離開。
“等等!”路星晨叫住對方。
“幫我一個忙,好嗎?媽媽說了,我打點滴,要坐在原地不能動。”
他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天真無邪:“現在水走完了,你可以不可以幫我把瓶子取下來。”
那人上前照做了,摘下瓶子的時候,路星晨感受到他手的顫抖。
“我把東西還回去吧,”那人說,拿過吊瓶和杆子,頭耷拉著:“你一個小孩,天色晚了,出門不方便。”
“以後彆、長成我這個樣子,再見。”
鍋被放回了原來的位置,那人走後,路星晨並沒有在那晚的餐桌上見到他。卻在夜深之後,似乎聽到一陣嗚咽。
他記得吃晚飯時媽媽說的話:“你行啊路星晨,還坐椅子上不動呢,怎麼叫人幫你還東西的?”
路星晨回想起來,隻是縮在被窩裡,露出兩隻圓圓的眼睛,望向窗外閃爍的星星。
2
傅言小的時候,是個究極搗蛋鬼,和成年體的鹹魚三分熱富二代不一樣,他那時候是真心實意、意氣風發地享受每一天。
“你覺得你這個人,學藝術合適嗎?”
他嫡親的哥哥懷疑地打量著自家弟弟的麵相。
畢竟他的討厭弟弟就是個放到鄉下/體驗生活都要惹貓貓狗狗厭煩還哈哈大笑的主。從內到外,沒一點憂鬱深沉的氣質。
“怎麼不合適,”傅言的老師不樂意了:“哦藝術生就要沉思就要苦悶,什麼怪話!他有天賦,比什麼都強。”
說完老師恨鐵不成鋼地揪了揪旁邊傅言的耳朵:“再勤奮一點,就好了!”
傅言權當沒聽見,送走老師後打開新買的遊戲機連上屏幕,叫上他哥雙人互毆。
“哥,老媽待會兒下班回來,不許和她說啊。”
“你和我說這個不如和你爸說,”哥哥正處於叛逆期,說起自己生理上的父親自帶一股不屑:“上次和上上次,都是你爸首個揭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