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星晨沉默片刻,才道:“這是一個我從來想不到的做法。”
女人看出了他用詞的謹慎,微微一笑道:“你是覺得不好。行了,有什麼事我會告訴你的。”
說完,她便離開了,腳步平穩卻悄無聲息。
路星晨看了一眼,摸向懷中藏著兩個藥瓶的部位。
那身黑得光都不能留下一點足跡的袍子在烈日下顯出幾分詭異——路星晨不合時宜地想,如果是傅言在這裡,可能會說“這麼穿真的不熱嗎?”之類的話。
又想到那家夥現在的處境到底怎樣,路星晨搖了搖頭,心道以他現在的身份,隨意走動說不好還會把危險帶給對方。
於是按照原定計劃前往集市。
堪合勒的集市和四百年後處於同一位置,但麵貌大不相同,光規模就是四百年後的三倍,但也混亂得多。一走入其中,從蜥蜴乾到精致羊絨睡袍,什麼都有。
這完全是一個分不清地域和時代的地方。但四百年後,堪合勒的風格十分統一,看起來比這裡更像一座古城。
路星晨驚訝地看著賣厚重衣服的店麵擁擠的場麵:在堪合勒這樣的炎熱地帶,那麼多人為什麼會癡迷於可以在西伯利亞寒風中穿著行走的大衣?
他收回思緒,想起莎今晚的任務,那對他來說確實是從未遇見的難題。
身上有一部分從罐子裡取出來的古錢幣,路星晨打算做做準備。
他左看右看,走了大約有半小時,然後抬腳進了一家小鋪。這家主人明顯原先是賣些藥粉的,他看到蛇骨粉、香料、礦石的粉末和珍稀的草料裝在罐子裡,放在架子上。
可惜的是,這些曾經很貴的東西不像從前那樣能為它們的主人帶來收益,罐子上積了一層厚灰,路星晨猜想,那已經很久沒人打開了。
現在,擺在外麵賣得很好的是嶄新的繃帶、棉球,幾瓶寫著一長串英文的藥品,還有幾大桶密封得很好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液體。
店主向這位瘦小的客人走來,平靜地問道:“有什麼需要的嗎?不好意思,請您快些,我還要照顧我的妻子。”眼前的女人穿著廉價,在他看來不會有什麼大生意。
路星晨耳朵動了動,店主的聲音和說話節奏,不像是堪合勒本地人。
他摸出懷中藍色的瓶子,就是寫著“T”字母的那一個:“我的主人希望我找到相同的藥,您這裡有沒有?”
那男人接過,隔著玻璃瓶子觀察,繃著臉看了好一陣。
“我需要取出一顆看看。”
“請便。”
那人從櫃子中翻找出一副棉布手套,戴上之後,取出鑷子用酒精擦拭後,才穩穩單手打開瓶蓋,另一手取出其中一粒藥丸。
他湊近嗅味,露出疑惑的表情,又拿了一張白布墊好,將藥丸放在其上,用鑷子碾碎。
這一番操作才得出結果:“相同的、這麼強效力的沒有,但是我有其他安眠藥,可能比不上這個入睡很快,但藥力溫和,對身體的傷害很小。”
路星晨沉默不語,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店主以為他並不滿意藥的效果,又熱心勸說,和初見的平淡冷靜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您的主人是睡眠欠佳嗎?要我說,藥力過強的不一定好;而且,失眠還是要從根上找原因,您可以建議您的主人來我這裡看一看,我是外麵合法合格的醫師……”
“不用了,我的主人很挑剔。”
路星晨知道了其中一瓶藥的效果,再和店主說下去很容易露出破綻,必須儘快離開。
忽而身邊飄過一層酒香,有人衝進店裡,路星晨注意到並回頭看時,隻見一個穿著貴重的高大男人醉醺醺站在店中。
對方手中抱著一個頭盔,從背後看,路星晨感覺他似乎盯著店主的臉看了一會兒,然後又完全沒有道理地退了一步。
又是一場熱鬨,該走了。
裡麵的對話還在繼續。
“您需要解酒藥嗎,大人?”
“不用,我就是,隨便玩玩。”
——他沒事。
路星晨停住了腳步,聽到傅言的聲音,一股暖流湧上,懸著的心放下些許,又忽然煩躁起來。
他看到一隻變色龍四隻小短腿飛速爬來,終於跟上了店裡的男人。
“哪裡有衣服呢……這身實在太難受了。”
路星晨聽到他嘟囔的聲音,半側身正要躲到陰影裡。
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躲,路星晨看著現在這副身體明顯小了不少的手掌,心中密密麻麻的不安在蠕動。
不想正巧被傅言看到,被一口叫住。
路星晨還是停下了腳步,轉身向著傅言。
“你好,”他喝醉了還怪有禮貌,紅著臉打了個招呼:“你知道賣衣服的在哪兒嗎?有麵具就更好了。”
路星晨隻說:“您跟著我走就是了,我正好也要去拿件衣服。”
他又回到全然理智的狀態,再隨便亂問下去,說不好就被彆的堪合勒人認出身份,直接處理。
傅言乖乖跟在他身後,路星晨凝神注意,聽到傅言披風上一個小小的哀歎聲。
“這都第四次了……希望和前幾次運氣一樣好。”
傅言充耳不聞,身體自然地跟著眼前的女人走,那是一種深藏的依賴。
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從不缺乏力量,但缺乏方向。
路星晨順著集市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和人搭話。
“這位大人,您為什麼要買衣服?又要買什麼樣的衣服?”
說起來他確實要去某個裁縫鋪一趟,管著莎的女人說了,記得去取今晚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