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襲素白長袍,臉上覆凶獸鐵麵,站定原地不再動,她勾唇淺笑,溫文爾雅不具任何攻擊性。
隻是他寫出的詩卻是,“雨停枯葉水縹緲,月升殘花霧朦朧。”
“這是罵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卻敢來門前叫罵啊。”
“鐵麵倒是沒顧老先生那般激進。”
“我看那顧老先生是真的連書都沒看過,這書能在天詔大火,定是其中有何滋味值得反複回味。”
最後一步,她提筆蘸墨,揮毫如行雲落筆如雲煙,素白的衣袖沾染了墨汁,點點暈開,如同一幅水墨畫般精彩十足。
迂朽老翁門外厭,可知今古禮儀風?
隻是她沒有將畫布展示再眾人麵前,隻堪堪讓顧思朽看到了,附言:“老而不死是為賊。”
他寫得不如她,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是他輸了,他便就此封筆!
還是氣得捏斷了手中狼毫,一張蒼老的臉上滿是溝壑,隨後深吸一口正要認輸,就聽眼前鐵麵書生說道:“我與先生打平了,如何?”
圍觀眾人不滿地嚷嚷了起來。
“最後一句呢,怎麼不給我們看?”
“這是什麼意思?寫了卻收起來,顧老先生可千萬彆讓著他!”
“或許是他寫的比顧老好,給顧老一個台階下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他能賣折花和時月寫的爛書,可見也不是什麼有才能之輩,必是輸了卻丟不起麵子,在這求饒呢!”
眾人吵得不可開交之時,王消愁也站出來勸顧思朽,“夫子,您可千萬不能放過這種無知鼠輩啊!留他們這間書肆在一日,那簡直就是為禍人間呐!”
顧思朽看向楚停,一雙略顯渾濁的眸子睜了又閉,手掌心全被汗漬覆蓋,他迷茫地看了眼手心裡斷成兩截的狼毫筆,墨汁已將他的手指染黑。
捫心自問,他能否放得下這隻筆,此生不再做文章麼?
放不下,也不想放。
他就是為文章而生,他這輩子也隻能是文墨人生。
此生隻想做好這一件事,那便是寫文章。
與鐵麵的比鬥他並未後悔,隻是心中歎息自己做不出這樣的詩文,於是慚愧地低下了頭,他甚至沒去看過他所燒的小說,便上門要毀人家根基。
“我們平局。”老者聲音沙啞。
沒人知道,顧思朽說出這句話時心中有多沉重,他在心底設想了無數次沒有文章的人生,卻發現自己實在是不能接受。
眼前的人並沒有咄咄相逼,倒是一笑釋然了,“老先生,您能否回去後看看您燒的書,給出書評呢,您做的文章確實鞭辟入裡。”
語氣並沒有瞧不起或者諷刺,是真心請求。
顧思朽長舒一口氣,兩手舉在胸前,朝楚停作揖禮,“當然,老朽實在慚愧,連書都沒看過。”
鐵麵書生最後一句到底是什麼,隻有顧思朽和她自己知道。
倒是那王消愁最後因為挑起爭端,以品行不端的理由被廬山書院趕了出來,什麼前程、什麼仕途終成一場妄想、一場空,隻能靠著妻子的嫁妝生存,整日飲酒消愁,果真成了一個小醜。
一天後,書肆有個年輕的書生送來一封書信。
到楚停手上時,她看到上麵署名是顧思朽時倒是有欲望看下去了,沒想到這老頭寫得還真是用心,熬夜看完了書寫下了書評。
特彆是在寫十四娘子這個角色時,讚美之情溢於言表。
看到最後一句,楚停笑了。
“吾近日來嘗試洗手作羹湯,吾妻笑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才知道她從門生口中得知了那日聽風書肆前鬥詩一事。操勞半生養育子女,卻被丈夫看輕,吾實在是慚愧。”
楚停將書評放在了書刊的最後幾頁,因為有顧思朽的筆墨,買書的人隻增不少,當他們看到最後時,也試著去做家務,卻發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是他們自己。
一時間天詔城掀起了男子作羹湯的跟風浪潮,誰若是能得妻子一句誇獎,能開心許久,拿去出炫耀。
顧思朽那老頭似乎是看上癮了,每隔五日送一次書評,楚停過目後都放在了書刊裡,賺錢嘛,不寒磣。
倒是唐沁近日來臉色有些差,楚停放下筆墨,在她彈奏一曲後走到了她身側,“阿沁姑娘,你怎麼愁眉苦臉的。”
唐沁秀眉蹙起,低聲歎息。
“前幾日我看見田淑了,就是王消愁現在的妻子,她……”
楚停這才知道,唐沁前幾日看見田淑去醫館買藥,街坊鄰居都說是丈夫喝醉酒,一不小心將她肚裡的孩子給踢死了,這輩子再也不能懷孕了。
若不是田淑嫁妝豐厚,此時她也會像唐沁一樣,被那一家子沒臉沒皮的人給賣了。
隻是這事唐沁不該管的,她也能唉聲歎氣幾日,想到自己曾經的際遇,難免共情。
楚停咬了一口梨,有些口齒不清道:“你想幫便幫,上次你去為攬霧贖身時,老鴇有告訴你是誰為你贖的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