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停醒來的時候,洛潮生與莫長易站在屏風後,她渾身酸痛,頭也沉悶。
“東家!”洛潮生見她醒來,連忙跑了過來。
“我這是在哪?”楚停問道。
“我家。”莫長易走到床邊,遞了一碗還在冒著熱氣的藥汁過去。
“長行先生呢?”楚停詢問道。
“去看他師娘了……”莫長易頓了頓,“聽說昨晚顧老死訊傳回時,她準備自縊,幸好被門生發現,救了下來。”
洛潮生聞言看了看楚停的臉色,又如之前一般淡漠了,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她似乎天生就很容易將一些累贅的感情拋諸於腦後。
壓抑的靈堂中,頭發花白的老嫗脖頸上纏著一圈白紗,她目光無神,皺紋縱橫的雙手細細地撫摸著漆黑的棺槨。
“長行啊,你說這世道,怎麼變得這麼快呢?”她嗓音蒼老,幽幽出聲,雙手都是顫抖的。
“師娘,師父走了,還有我呢……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長行定會為師母養老送終!”莫長行儒雅的臉上布滿了悲痛,他一晚上都沒有休息,眼球裡的紅血絲尤為明顯。
“我這老婦,便不麻煩你了,你老師說得對,沒了他我可活不下去……他沒了我,同樣……”老嫗歎了聲氣,“長行啊,去把你老師送我的琴拿來。”
“是。”莫長行聽話地走進裡屋,將琴帶到了靈堂。
老嫗蒼白著臉,摸了摸額脖頸的紗布。對屈劍問道:“我來為他,彈這最後一曲吧,他最愛的‘戰台風’。”
莫長易擦了擦眼角的濕潤,他連忙說道:“師父最愛的曲子,師娘你可要好好彈啊……”
老嫗拿到古琴後懷念地彈撥了幾個音,對莫長行說道:“我想和你老師獨處一會,你且去門口守著吧。”
莫長行不太敢讓師娘一個人待著,卻被她一個悲痛眼神打動了,“長行啊,老頭子一輩子都在教書育人,與我相處的時間太少了,所以啊這最後的時刻,就讓我和他單獨待待吧。”
腳步有些猶豫,還是走了出去,擔憂地看向靈堂之內。
老嫗焚香,盤腿坐在古琴前,一身素白喪服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她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卻與這個頑固不化的老頭成了親。
這老頭子老了,臨了時還像年輕時那樣快意,所以她才會嫁給他。
他是一輩子隻為做好一件事的人,他給予了他的門生無數知識與智慧,也給予了她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時間證明了,他做到了。
曲調深厚的琴聲從房中傳出,蒼老的手不再靈活,一雙年輕的手似乎覆在了上頭,帶著老嫗漸入佳境。
她抬頭一看,竟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是那樣妍麗,那樣風華絕代。
“阿嬈,後悔嗎?後悔嫁給他麼?”
宋嬈搖了搖頭,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不曾後悔過,我們這也是共白首了。”
“阿嬈不後悔便好,這一曲,我與你一起彈,我們一起……送送他。”
一雙年輕白皙的手與一雙蒼老滿是皺紋的手合在一塊,琴音是聲聲泣血的傾訴,慢慢變成低沉的嗚嗚咽咽,激昂時便成了淒美的悲鳴聲。
這是她們彈給老頭子的情書,他們從未將愛意宣之於口,年少的他們發乎情,止乎禮。
後來他們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琴音一轉,整首曲子變得明朗輕快了起來,給人撥開雲霧見月明的感覺,綿長悠久。
突然錚的一聲,似乎是琴弦斷裂。房中琴音立止,幾聲喑啞的琴聲傳出。
一群人在外頭等了好一會都沒聽到聲音。
莫長行很快就著急了,便直接破門而入。
便見老嫗手中握著一把閃著寒光鐵劍架在自己的吼間,笑得釋懷。
莫長行失態地大喊一聲:“師娘!莫要做傻事!”
宋嬈笑了笑,竟有些芳華絕代的韻味。
“我啊,活夠了。長行,我與老頭子一生無兒無女,待你便如同親子,這家裡的東西都是你的,隻求你……把我和老頭子葬在一塊,葬哪都無所謂,隻要在一塊……我就知足了。”
隨後長劍舞動,劃破了她脆弱的脖頸,頓時血如泉湧,噴濺而出,漆黑的棺槨染上了殷紅,開出朵朵頹靡死亡的血花。
她口中湧出大口的鮮血,身子不停地抽搐著,眼含淚光地看向麵前那口漆黑的棺材,不知道在想什麼。
“師娘!”莫長行連忙上前跪地,雙手捂住了宋嬈脖頸上的傷口,想要為她止血,卻隻是做無用功。
溫熱猩紅的血液噴濺到他的臉上,為時已晚。
他按著宋嬈的脖頸,悲痛地怒吼道:“快叫大夫來!”
一向冷靜的莫長行,此時竟如同一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他無助地大聲哭喊著,儒雅的聲音裡充斥著悲切:“師娘,你讓我如何向老師交代啊!”
宋嬈此時已經神誌不清了,她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叫她,想要回答卻隻能發出嗬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