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片寂靜,天地間茫茫一片,洛潮生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腦海裡嗡鳴聲不斷。
漫天的雪花飄落在殘酷的戰場上,這世間似乎隻剩下了他和百裡空一人一貓。
眼前浮現著舊日情景,他的小魚糖畫被一隻臭貓撞碎了,阿姐給他的劍穗被這破貓賤兮兮地抓壞了,他的袖口上還有被扯臭貓出來的線頭。
“百裡空!”洛潮生咬著牙,聲嘶力竭地喊著,希望能喚醒他的意識,心一急,熱血便從吼間噴湧而出。
噗的一聲,刺目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從口中噴出,灑在了垂在臉側的發絲上,血珠順著發絲滑下,落入了雪花融化的泥水中,悲痛而壯烈。
呼呼作響的狂風裡似乎還殘留著百裡空的聲音,袖口上亂糟糟的線頭是他存在過這世間的痕跡,胸口冰冷的黑貓卻再也不能賤兮兮地與他鬥嘴了。
洛潮生唇齒之間滿是鮮血的鐵鏽味,隨後抬頭笑了,咳嗽了幾聲,任由血液從他的唇間溢出,乾裂的唇瓣上沾滿了鮮血。
楚停帶著人衝破了敵軍的包圍,到了洛潮生身邊,利落地翻身下馬,將旗杆重重插入雪層,有踢翻了幾個衝上來的敵人,幾步跑到他的跟前,“潮生,我來了!”
洛潮生眨了眨沉重的眼皮,冰雪黏住了他的眼睛,努力抬頭看向楚停,口中邊溢出鮮血,吃力地說道:“明陽城守將洛潮生,壯誌已酬,宿命…已了……”
楚停蹲下身子,伸手撫摸著青年因風霜早已粗糙的臉,聲音有些抖,她壓抑著淚水,“潮生,我們回家。”
洛潮生吃力地點了點頭,伸出緊握的右手放在楚停麵前,緩緩鬆開,手心裡躺著一顆被鮮血染紅的糖塊,聲音斷斷續續,“阿姐……潮生等……到你了。”
楚停淚水再也忍不住,隻是眼淚成冰,冰晶凍結在她滿是風霜的臉上。
洛潮生終究是沒吃那顆糖,他選擇相信楚停。
楚停顫抖著手,摸到青年粗糲的手掌心,拿起那顆染血的糖塊放進了他溢滿鮮血的唇間。
甜味包裹著血腥味,洛潮生喉結動了動,勉強咽下一口血水。
“甜。” 他咬著糖塊,想要咽下,鮮血卻從唇間不斷溢出。
於是再也堅持不住,右手鬆開了扶搖劍,跌入了楚停的懷裡,下巴壓在她的肩上,看向茫茫一片、無邊無際的雪原,氣息微弱。
“阿姐,潮生再不能…和你…看遍這…萬裡河山…”
楚停擁著青年寬大的肩搖了搖頭,壓抑著喉間細碎的哭腔,“可以的,什麼時候都可以。”
洛潮生搖了搖頭,薄唇勾起笑容,“百裡空,他……回家了……我也想……回家。”
眸子逐漸渙散,頭顱重重地垂在了楚停的肩上。
“阿姐……該說,再見了。”
洛潮生遺憾的聲音在風中化為泡影,他真的很想和東家,看遍這萬裡河山的好風景,恐怕是……沒機會了。
“洛潮生,彆睡!”楚停緊緊地抓著洛潮生的肩,雙目通紅,牙齒幾乎要咬碎。
“你特麼的不是說你命硬嗎!”
“天亮了!洛潮生!”
除了天地間呼嘯而過的寒風和此起彼伏的槍聲,她沒再聽到青年的回應。
感受著洛潮生逐漸冰冷的身體,楚停心中起了一絲茫然無措,溫熱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滴進洛潮生冰冷的盔甲裡,她感受著青年逐漸加大的身體重量,壓低嗓子,沙啞地說道:“好,阿姐帶你回家。”
隨後,緊緊抱住洛潮生,滿是血痕與冰碴的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情,單手按在扶搖劍上,支撐著起身。
青年高大的身體蜷縮在楚停的懷裡,他唇角帶著死前的笑意。
楚停出腳踢在扶搖劍上,長劍從泥地裡飛出,帶出一地泥水與鮮血。一旁的副將眼疾手快地接住,又從一旁的雪地裡拔出血紅的旗幟。
“潮生,這雪城太冷,阿姐帶你回家!”
血色旗幟在雪原上鮮亮招展,寒風吹得它張揚地擺了起來,這場戰爭最後在楚停軍隊強勢的碾壓下獲得了勝利。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那個笑著問她討要糖塊的漂亮少年長大了,他的生命卻如同他的劍名一樣短暫。
是一隻蜉蝣,生命即使短暫,那也是波瀾壯闊的一生。
扶搖直上九萬裡,他做到了。
隻是,他沒親眼見到那孤煙入雲與落日高懸的黃沙大漠,一望無際而神秘的湛藍大海,藏在大山之中的邊陲小鎮……
他們死在了積雪終年不化的巍峨雪山之上。
“赤黨的烈士們,我們……帶你們回家!”
排列整齊、氣勢磅礴的軍隊方陣前,累累屍骨被有序排放,有人為他們擦乾淨了滿是臟汙的臉,露出了他們的臉龐。
或是年少稚嫩、或是蒼老剛毅、或是正值壯年,他們無一例外都在這場殘酷的戰爭中失去了性命,他們的骨肉為這片千瘡百孔的土地豎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大雪如同鵝毛柳絮般紛飛,落在了戰士們的頭盔上,堆積了一層薄雪,所有人低頭默哀,為死去的戰友們祈禱來生,為活著的人
楚停伸手接過一片雪花,癡癡地看著它在掌心融化,看著滿地的屍骸心中劇痛,要是她能……再快點……
昏昏沉沉地抬頭,張開了蒼白乾裂的唇,冰冷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她卻沒什麼感覺。
朦朧間,她似乎在虛空中看到了一道又一道挺直站立著身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笑著的。
洛潮生站在最前麵,朝她伸出了滿是血汙的手,像少年時那樣朝她撒嬌,“東家,潮生想吃糖!”
小黑貓跳上他的肩頭,附和著,“是啊是啊,你這柳扒皮,用童工也就算了,還不給人家結工錢!”
賤兮兮的腔調,是百裡空。
少女急匆匆跑過她的身前,掉落一枚玉簪。
琴師砸了她最愛的琴,毅然決然地站起來反抗封建。
白發蒼蒼的老者站在幼童前無懼生死。
他們不過是曆史齒輪中一個小零件,卻靠著自己的肉體凡胎推著它往前。
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是故一切法,無不是空者。
緣分已斷,莫問前程。
小黑貓乖巧地坐在明眸皓齒的少年肩頭,逐漸走遠……
楚停視線逐漸模糊,淚水從眼眶洶湧而出,隻聽見身邊有人驚地喊了她一聲,“柳將軍!”
隨後徹底失去了意識,身體像跌落在厚厚的棉花裡一般,千裡奔襲、風餐露宿,鐵打的身子也支撐不住她這麼折騰。
潮生,阿姐……真的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