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九年大年三十
今日是除夕,願歲歲平安。
除夕夜,備了許久的花燈彩色都拿出來了。府上一片喜慶,燈火通明,清一色刻了“蔚”字的紅燈籠掛著,紅綢鋪在樓閣相連之處,係在雨霖鈴的中段。家仆身著喜氣洋洋的紅衣,婢女頭簪紅花,管家丫鬟們也隨主人們穿金戴銀,路過時身上的香料氣味撲麵而來,好不喜氣。
然而家主不在,如此也隻是虛張聲勢,端著架子,做給京貴們看,不損國公府顏麵而已。
其中花銷,我聽算賬的仆人說,竟是高達六千多兩白銀。我咋舌於它如此奢靡,但實在沒資格去評價什麼,說出點什麼批評的話。
我是主人之一,是這奢侈的享受者。
今早主母便遣人送我一套新衣。暗粉為主的絲綢裡衣,上麵繡了簡單的海浪波紋,每一波上皆有金絲走線,低調而沉穩;外麵是六章禮服,為稍微明亮的紅色,大片大片卷雲金線,繡儘了天地日月,貴氣逼人,如新生的紅日一般璀璨奪目;又配上腰帶,一枚青玉帶鉤,一根玫紅鑲金細絹發帶。
阿竹將我頭發紮成馬尾,紅衣長發,金玲簪纓,白麵珠履,終於有國公府大公子的模樣了。
兩架金碧輝煌的馬車緩緩停在國公府的大門前,主母與大小姐上了第一輛馬車,我與二公子攜手上了後麵的這輛。
二公子打扮與我大抵相同,隻是腰間的帶鉤是紅寶石瑪瑙,又掛了兩串珊瑚銀鈴禁步,走起路來伶仃作響。我見他佩的玉飾,方才記起自己平常那件玉佩忘記戴了。
莫約一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二公子扶我下車,我才看清這巍峨的宮門,即便是夜晚,也不免感得到撲麵而來的威嚴。
我身後是一架架色彩鮮豔的馬車,官員與家中妻兒魚貫而出。遠方的街市一覽無遺,同樣的喜氣洋洋,萬家燈火,遠遠的也能感到熱鬨非凡。
楊太傅楊家與我們同行,宮娥引路,女眷皆入後宮,太傅提前入宮,我與二公子便跟著楊家主與楊小公子。
楊家主身著紅色華麗官服,頭帶冠冕,楊小公子紫袍朱履,頭戴嵌珠紅玉束發金冠,雙龍戲珠雲紋抹額,帶扣竟用珍珠點綴。
銀鈴聲清脆,隻是四周太多嘈雜,稍微走遠了也聽不見了。
我正沉思於人流當中,身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二公子忙把我拉過來。
“叮鈴鈴鈴”,一下清晰了。
突然聽見一道略熟悉的聲音:“抱歉這位…是你?!”
我仔細端詳了他下,也沒認出,隻是覺得熟悉。
我正不知如何開口,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在下殷國侯府世子殷連,上次幸得公子您的佳作,這次不知能否幸得公子您的佳名?”
二公子先我一步向他回禮:“殷侯世子,家兄既然未告訴你,你又何必再問?”
殷世子臉上顯出無奈的表情,我於心不忍,歎了口氣,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聲道:“二公子,不必。”
我正要說話,楊小公子見我們沒跟過來,尋過來,大喊一聲:“呀!殷連哥哥!”
二人互相行禮,楊小公子對他說:“殷連哥哥,這是我表兄,你們認得呀?”
殷世子沉吟了下,對我道:“久仰蔚公大名,竟沒認出公子是蔚公後人,實在不敬。”
“殷世子謙虛了,侯爺戰功封侯,世子青年才俊,是我等望塵莫及。”
我拉過二公子:“家弟與我平日出門甚少,在下又見識淺薄,如有冒犯的地方,還望世子海涵。”
“何必說甚麼冒犯。”殷世子臉上一直掛著笑。
“殷連哥哥,家父正在前麵等待,我與蔚兄表兄先行一步。”楊小公子帶頭告辭,我們作辭離開。
一路上二公子不曾說話,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放,他對殷侯的世子怎麼態度如此奇怪?
楊小公子沒意識到這點,興高采烈地說著:
“表兄,你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居然也認得殷連哥哥!”
“其葉。”楊家主轉頭瞪了楊小公子一眼,那位小少爺立馬就消停了,他朝我們二人撇了撇嘴,不甘情願地走在楊家主身邊。
“兄長,我不曾見過殷侯世子。”二公子主動提起,我便順著他說下去。
“之前在風信山偶然見過,以為不會再見麵了。”我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並非是有不快。”
二公子抿了抿唇,嗯了一聲,走了一會又問我:“兄長還送了禮物?”
“說不上是禮物……”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索性等他問我,隻是他好像也無話可說,我們就默默地走著。
宮道寬闊,最初兩邊是高高的宮牆,人多也不顯得擁擠,隻是宮內外臣不得坐轎,要走很長一段路才能到開設宴會的宮殿。
宮牆圍起的路段不長,很快視線就開闊了。上百位宮人井然有序地站在那,等臣子們一進入,便一個個圍上去做路引。
招待我和二公子的宮人是位年輕的公公,他滿臉笑容地走在前麵,看著十分熱心:“二位公子,奴才是今晚伺候二位的,有什麼需求二位公子直說便是。敢問二位可是蔚公爺府上的公子?”
“家弟與我,正是。”我回答道。
“公公,你可知殷侯世子?”二公子開口問道。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二公子好似很在意這位世子……
公公一聽,笑容更盛:“蔚小公子,您打聽的這位世子爺可了不得。我有親戚在他手下做事,這您可問對人了!”
他說著也不忘領路:“世子爺名喚殷連,是侯府的長子,母親卻是個鄉下人,不過夫人在侯爺還未封侯的時候,就對侯爺不離不棄,還給侯爺生了三個孩子。侯爺功成名就之後便將私生的幾個孩子,連同他們的母親一起邀進了府。夫人一直不同意,又是哭又是鬨的,之前這件事在京城裡還鬨得響亮,沒幾家不知道的。最後漸漸地也不鬨了,隻是再也沒見侯爺出席什麼宴會帶著夫人了……”
二公子出聲打斷:“那世子如何?”
公公一聽立馬賠笑道:“哎呦哎呦,扯遠了!世子雖是嫡長子,也因為這件事,世子在府中不太受侯爺待見。但這位世子啊,性格謙和有禮不說,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年紀輕輕便結交了上都城裡大部分的權貴之子。這些孩子年紀小,紛爭自然少不了,可隻要是有這位世子在,再吵再鬨的架也能給你勸沒了,你說神不神奇!世子出行身邊必定是一群一群的人,隨便抓一個出來,可能就是哪位重臣的愛子。”
嗯……這倒是有幸見識過。說來也是,楊小公子也是他的朋友,二人關係很親密的樣子。
不過殷侯世子如此厲害,確實是讓我有些詫異。
“世子熟讀四書五經,做事總胸有成竹,能文能武,是同齡人的榜樣。對下人也是以禮相待,從不瞧不起誰,與幾位庶弟也是相處融洽,這可不是一般人呐!侯爺也是因此才把世子之位給了他。”
我等公公悠悠地感歎完,問出心中疑惑:“公公,殷侯世子有如此才華,請教世子貴庚?”
“我想想,莫約舞象之年吧。可能還要小些。”
居然才十六七歲,我見他周身氣度竟像個彬彬有禮的弱冠青年。
說著便到了,賓客如雲,臣子們攜子坐下,皇帝未到,菜也未布上,左右交談著。
我與二公子坐的離龍椅不遠,南國爵位並不多,大多是皇親活在朝中擔任要職,是為王,郡王,國公,然後是侯,伯,縣。這些王侯有受封的土地,不過稅有專門的官吏,還有監察使上報皇帝。總而言之,便是管理而不能使用。而且向下也有官員專門做這些事,這些官吏直屬中央,王侯不過是個過場,但大多閒散的王侯都很樂意有人幫自己做事。
所以我至今也不懂這削藩到底削了些什麼。
說起來,家中也是有封地的,不過我從未去過。
這些都是幾天前,主母派人贈予我的書冊中寫的,其中記載了當朝權貴的身份,還詳細標注了各族家主與蔚國公府的關係如何。到我這個年紀,朝中情況多少還是要知道一些。
皇帝正值春秋鼎盛,皇子皆還未封王。所以南國現隻有五位王爺,一位先帝之弟錦王,兩位當今聖上的兄弟,恭王和慎王,皆是皇親。兩位郡王,一位是鎮守邊疆的大將,一位是鎮國將軍蒙家的現任家主。前者年事已高,後者則是上都新貴。
國公之位一般是已逝才追封,蔚老國公便是如此。老國公一生戰戰兢兢,為人忠厚,輔佐兩代君王,駕鶴西去後才被追封。陛下念及情誼,特允世襲三代。因此朝中也隻有蔚國公一位國公,並且常年外派出使北國與東國。
侯伯二爵便是普遍的爵位了,光是上都城內有十餘家,幾乎都是有權有勢的權臣世家,殷國侯便是其中之一。
縣公雖為爵位最末等,卻是個追封的虛設,朝中無人受封。
當朝宰相為譚相,可謂南國用事第一人,國家大事皆經他手,是名副其實的權臣。這位譚相,更是從古至今第一位尚公主依舊在位的臣子。
朝中頗具影響的重臣大致分為兩派,主和與主戰二派。主和派以譚相為首,故又稱譚黨;主戰派以鎮國將軍蒙家兄弟為首,故稱蒙黨;剩下的中立派勢單力薄,以國丈清平侯為首。南國朝堂文武不合人儘皆知,但依然有不少文官主張戰事。
中央設內外兩閣,又沿襲前朝設三公六部九卿,宰相主文,太尉主武,禦史大夫主監。
譚黨以譚相為首,其次為太傅楊老,殷國侯府,宇文侯,陳國伯,戶部王大人,禮部蘇大人等。我的父親蔚國公作為南國的外交官,也是位主和派。
蒙黨有蒙家兄弟,太尉胡老,禦史大夫江大人,敬平侯,致遠伯,兵部程大人,工部金大人等。
除夕宴宴請五品以上京官。上方帝王坐西向東,皇子王爺坐於帝王身側幾個位置,公侯二爵坐北朝南,三公及伯爵坐南朝北;下方從一品至三品文武官員向南,從三品至五品中級官員向北。
我們旁邊便是幾位侯爵與他們的公子,對麵是還未到來的三公之位與幾位伯爵,再往下便是文武百官,與我們隔了一個台階。
殷侯與我們隔了幾個位置,殷世子忙於交際,與我們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
二公子為我添了盞茶,又為自己倒下一杯,放在嘴邊抿了抿,對我說到:“兄長,這應當是西域的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