歎夤今日穿了茶色的衣袍,衣裙底部織銀,雖不顯得出挑,卻襯極了今日的暖陽,那點微妙的銀絲翻飛了綺麗的光。
嗯,就很好看。
頂著王君的視線,歎夤想到皇姐給他寫的信,心虛地低下頭:“是的,殿下。”
“那就走吧,”薑沉看向歎夤身後的楓香,擺了擺手,“楓香,今日你就不必跟著箬侍君了,天氣美得很,給你準假半日,去玩吧。”
楓香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謝恩,歡歡喜喜地跑出去了。
“今日想散散心,人彆太多了,隻有你我,還有稚刀,我們三個人,”薑沉伸了個懶腰,“箬郎,自從你來到我府上,還沒出去玩過吧?”
歎夤的手心隱隱沁出汗珠:“是的,殿下。”
薑沉莞爾:“那這次出府,你想去哪看看?”
“奴不知,”歎夤飛速地思考著,卻隱隱有一個念頭,“奴對這裡……還很陌生,請殿下定奪。”
薑沉笑道:“不如去城郊看看吧,聽說那邊有片梅林,或者你想去城裡,也可以去瑤樓聽說書,我聽聞近日白念先生有了新的本子,很有意思。”
聽到城郊兩字時,歎夤心裡一咯噔,想也沒想便選了前者。
許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快,他忙解釋道:“相較於說書,奴,奴更喜愛梅花,所以趁著今日,想去看看。”
薑沉看著他完全藏不住心事的模樣——小臂局促地向身後背去,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指還輕輕蹭了蹭衣服的褶皺。
她溫言道:“好,就依你。”
兩人先是坐轎,近了方才出來,薑沉安逸地坐在軟墊中,身後是歎夤緩緩走著,四周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貴女攜公子出遊的,有恩愛妻夫到此賞花的,還有些新人羞澀相顧無言的。
前邊還有個可人的小公子不舍得摘花,隻將頭輕輕靠在樹乾上,佯作頭上彆了嬌花,正羞紅了臉問眼前的有情人,自己好不好看。
薑沉卻是無心看這些,她讓稚刀在乾花鋪子前停了下來,拉住歎夤,繼而對賣花的小郎君問道:“小公子,你覺得是白梅更襯我的夫郎,還是這隻紅梅?”
小郎君歪著頭看向略顯羞澀窘迫的歎夤,想了想,從自己的背簍裡拿出一束不知何時置好的梨花軟簪來。
“這位小郎很有氣韻,若是白梅來襯,便顯得過於脫俗,可若是紅梅來襯,卻又顯得過於嬌媚,敗了小郎本來的容貌,”說著,他將這軟簪遞來,“這是我用紙製成的梨花,本是嘗試之作,但覺得實在是很適合小郎雅致綿長的氣質,若兩位不嫌棄,不如收下?”
這梨花軟簪的手法雖顯得有些生疏稚嫩,但其疏密處理得當,梨花錯落有致,栩栩如生,還有淡淡的清雅香氣,倒是很配歎夤此時四分五裂的情緒和笨拙的遮掩。
薑沉接過軟簪,歎夤乖巧俯身低頭,仍由薑沉將其彆在發間。
“嗯,小公子的眼光甚好,”薑沉看著耳根微紅的歎夤,很是滿意,“我要了,開個價吧。”
小郎君噗嗤一笑:“好簪配好郎,這軟簪也算是遇到了有緣人,贈與你們好了,還望二位惠存。二位若是想,還可以用兩個銅板在那邊買根紅繩,係在那棵樹上,算是留個念想。”
兩人順著賣花郎所指看過去,便見一棵巨大的、盤根錯節的榕樹,樹上彎彎繞繞係滿了新舊紅繩,還有不少人手裡拿著紅繩,挑選起枝乾來。
薑沉本想說沒什麼必要,想要什麼,便去爭取什麼,沒必要在這裡祈所謂的福。
可她見歎夤的目光亮亮的,便舍不得。
兩人跟著人們求了紅繩,找好了地方,有些高,歎夤得墊著腳才能夠得著。
看著係好的紅繩,歎夤突然想到,或許這就是歲月靜好的模樣吧……沒有什麼家國,沒有什麼王君皇子,隻有兩個普通人,因為難得的暖陽而愉悅,因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紅繩而感到寬慰。
他突然在想,若有朝一日皇姐要借他的手除掉王君,他是否能狠下這個心?
答案是不能。
他暗罵自己的汙濁,就像是行走在刀尖,雙臂被兩股力量肆意拉扯著,稍一不慎就會滑落,生生把他從中間剖開。
是的,承國早已不行了,就連母皇也不過是硬撐而已。
若非前朝將整個國家揮霍一空,母皇也不至於辛勞大半輩子以至於咳血都還要事事親為。
亡國是必然,這是從小就籠罩在皇城上空的一片烏雲。
母皇努力過,長姐努力過,但都是強弩之末。
所以當外軍壓境,歎夤並沒覺得有多意外,隻是……覺得有些快。
日頭漸漸西斜,歎夤也看見了那座並不怎麼隱蔽的古寺,甚至有香火的味道飄了出來。
皇姐在信中寫到,她就藏身在這座古寺裡某個一片荒廢的小院。
歎夤覺得喉頭乾澀,一直走到快要錯過古寺的時候,方才提議道:“殿下,不如,我們進去休整休整,如何?”
薑沉抬眸看他,仿若要把他看穿似的:“怎麼?”
“奴……奴走得有些累了,”歎夤的手指不自覺揉搓著衣擺,卻還是做出了個委屈巴巴的神情,“不知道寺裡有沒有齋飯……”
薑沉見他這幅故作可憐的模樣,笑了:“有,既然如此,回去還有大半的路程,我們就進去坐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