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寺清幽,香火說不上多盛,但畢竟是曆了好幾朝的地兒,顯出幾分古韻悠長。
小沙彌看出這是位貴人,忙走過來詢問,得知是想在這裡求個齋飯歇個腳,便領著幾位去了客房。
“幾位施主在這稍候片刻,喝點茶水,齋飯還需再等一等。”
薑沉點點頭:“勞煩小師傅了。”
等小沙彌出去,她看了看坐在一旁神色凝滯如芒在背的歎夤,笑道:“這裡隻有粗茶淡飯,比不得王府,不過味道還算不錯的,我們用了飯再走,不急這一時。”
歎夤應聲:“是,殿下。”
“你的臉色不大好,怎麼了?”薑沉搖著軟椅,緩緩向他靠近,“凍著了?”
歎夤本能地向後躲閃,躲過薑沉伸來的手,看著對方疑惑的目光,好半天才從嘴裡憋出兩字來:“沒……沒有。”
按照皇姐的描述,這裡出門再打個彎往前走,沒多久就能到她如今的藏身處。可王君今日待他極好,事事順著他的意思來,就連來這古寺,都像王君提前安排好的,隻等著他往火坑裡跳。
不應該啊,難道皇姐的行蹤敗露了?
就算這個皇姐不靠譜,那不至於犯如此這般讓人恥笑的錯誤吧……
“殿下,”他皺著眉,像是真的有些難受,“奴,奴身子有些不舒服,可否出去一趟?”
“可是難受得很?需不需要找個郎中幫你瞧瞧?”
頂著王君擔憂的目光,歎夤按下心中起伏,眼觀鼻鼻觀心,眼不見為好,隻是用手捂著肚子:“奴沒事,許是吃壞東西了,去去就回。”
薑沉這才點了點頭:“嗯,快去吧。”
等歎夤離開了好一陣,稚刀方才去敲自己的主子,隻見她雙目空洞,沒有表情,什麼也沒有,教人察覺不出情緒來。
她試探著問道:“殿下,可要在下跟上去?”
王君搖了搖頭:“不必了。”而後,她上前撥動案上看上去稀鬆普通的白瓷瓶,一番響動後,屏風後竟出現了一條地道。
稚刀心領神會,趕忙上前,握住軟椅的把手,推著王君走了進去。
歎夤跟著信裡的描述,走了好一會,總算找到那處荒廢的院落。
說起來也不顯得有多荒廢,不過雜草多了些,房屋破敗了些,看上去偏僻了些而已,也不知道是誰給她找的地。
推開門,灰塵瞬間竄進鼻息,攪得歎夤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等擦了眼淚,方才看清前麵的人。
那人躺在榻上,沒什麼生氣,見到有人來了,方才坐起身來。
“皇弟?”她似乎是被陽光射傷了,虛眯著眼,朝歎夤走來,“是你嗎?你來看我了?”
歎夤認了好半天,才從眉眼和身形確定這是他的八皇姐歎燁。
歎燁身形嬌小,長了一雙無辜的下垂眼,此時因為瘦得脫相,便顯得眼睛比以前大了不少。此時她身上早已沒了那些綾羅綢緞,而是貧民身上最普遍的那種縫縫補補的粗麻布,模樣很可憐。
他呆愣了好久,方才出了聲:“你……怎麼成了這幅模樣?”
“我?我自然比不得你,”歎燁歎了口氣,不知怎的,語氣總有些陰陽怪氣,“我可沒辦法隨隨便便找個女人依靠,梁國的人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掛在城牆上,我好不容易才脫身來尋你的。”
歎夤有些語塞:“我不是隨隨便便……”
“你當然不是隨隨便便,你找上的可是滅我承國的大功臣薑沉,聽聞這位王君對你還挺好——你不知羞嗎?”
“我……”
歎燁冷笑:“你當然不知羞,你巴不得自己沒有這層皇子的身份,清清白白待在薑沉身邊,最好還能生個一女半兒,從此後半生再無憂愁,你說,是也不是?”
“不是的……”歎夤本就不善言辭,在皇姐的步步緊逼下,全沒了反擊的章法,“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享受……”
歎燁步子向前,雖身形嬌小,卻依舊把人逼到了牆角:“沒有?那你身上這貴重的衣物是從哪裡來的?偷的?搶的?賣身來的?還是用比這些更汙糟的手段?”
“是,是殿下送我的……”
“送?”歎燁好像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來,向後疾疾退了兩步,跌倒在地,哈哈大笑,“我的好弟弟啊,這哪裡叫送?這叫施舍,狗都不要,你卻當做了寶。”
薑沉原本好整以暇地坐在房間下方的暗室中,欣賞歎夤局促的小喘音,卻在聽到這話時,驟然睜眼。
稚刀看得清楚,雖說暗室隻有兩盞油燈,卻掩蓋不了她眸中清醒的慍怒,以及那被大力捏得有些歪扭的軟椅把手。
聽到皇姐這番話,歎夤依舊想要辯駁,最後卻隻能垂下腦袋。
是啊,王君這樣的人,給他這樣的東西,怎麼能叫送呢?不過是給玩物一點小小的恩惠罷了,也就他會在心底存些感激。
歎燁見他不再抗爭,便知道自己說的話已經起了作用。
“所以啊,弟弟,”她上前兩步,長長哀歎了口氣,言語夾雜著憐憫,“你我本就同根,同根相助,這是身為承國女兒的宿命,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歎夤怎麼會不知道呢?
可是他的身上又有什麼複國大任呢?
難道幫皇姐複國於他而言,會是更好的選擇?
不過是換一個牢籠罷了,而且,他大概還不能像現在這樣閒時搗藥,琢磨琢磨藥膳之類。
他想要的很簡單,卻似乎究其一生都無法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