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自那日王君進宮回來後,麵色如常,對歎夤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也沒再做些強要他的事,所以歎夤隻是提心吊膽了十來日,便將這事拋諸腦後。
既然他已經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到了,至於接下來皇姐要怎麼做,都不是他能掌控的。
時光飛逝,很快就過了花朝,即將迎來梁國國君的生辰。
這是國君堪堪而立的生辰,宮裡的意思是好好操辦操辦,給尚在病中的君上衝衝喜,由琰王替君上祭天祈福。
祈福時,要由琰王的正夫捧著玉器,趙扶風不在,這活便落到歎夤的頭上。
其實歎夤不是很想出現在這種場合,兩國來往時,他雖是幼子,總站在不顯眼的地方,但萬一誰把他認出來,豈不是招來斃命之禍。
可王君偏說白侍君是宮裡出來的老人不適合,齊侍君的身姿媚嬈,不太莊重,跟著祭天怕是會被人說嘴,隻有他最合適。
歎夤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好在根據禮儀,他隻需要身著黛藍長衫,戴上半臉的金質麵具跪在那裡不動,而這麵具恰好遮了半張臉,教人安心許多。
原本他想著,祭祀結束後就能回府歇息,不料王君偏要帶著他去宮裡。歎夤心中忐忑,低著腦袋站在王君身後,寄希望於不被注意到。
可王君每見一個人,都要同他介紹一番。
堂堂琰王君不僅將自己的侍君帶出來祭天,還帶著他同各位達官貴人相識,實在是有些惹眼。
這不,武侯的妹妹就被吸引了過來。
說起來,這位身材健碩的女人正是琰王正夫趙扶風的二姨,趙鳴刀。
“原來這位就是殿下新納的侍君?”趙鳴刀熟絡地和琰王攀談起來,“果真是風姿清雅,琰王殿下好眼光。”
薑沉笑了笑,不接話:“趙二娘子近幾年也越發有老武侯當年的風範了。”
趙鳴刀哂笑:“殿下過獎了,家母戰功赫赫,我不過是個京城巡防,哪能有家母當年的風範。”
“如今世道太平許多,將軍無戰功,未嘗不是好事,”薑沉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不過,我有些擔心,現在的平靜不過表麵爾爾,隻怕還有大波掀起,到時候又是一陣腥風血雨了。”
言者未必有意,聽者一定有心。
總之,候在一旁的歎夤聽到這話後一陣心驚。
感覺王君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麼,可轉念一想,這樣的說法再正常不過,居安思危罷了。
聽到薑沉這番話,趙鳴刀的麵色霎時間有些難看,她搖了搖頭:“隻希望不會有那樣的事發生。”
薑沉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聊做安慰:“這世間有的人就是無聊得很,想做些無用功,可這些無用功背後的代價頗高,哎……無妨,我們這些人,隻要儘力做好自己的職務即可。”
“殿下說的是,臣定恪儘職守,不辜負君上、殿下。”
薑沉擺擺手,正色道:“你我都是做臣子的,都為君上效力,不必同我行此大禮說這種話。”
趙鳴刀了然。
琰王這是在暗示她,切莫卷入琰王和君後這場紛爭,效忠君上才是正道。
可是君上尚在病中,若君上不幸亡故,政權將分彆落在琰王和君後的手上,若此時不站隊,那到時候豈不是活也不成死也不成?
更何況琰王同君上的關係素來僵硬,且如今朝中大部分人已經偏向君後,琰王挑在這時和她說這番話,其用意何為十分明了。
趙鳴刀腦袋一轉,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在宮裡閒逛到晚上,歎夤總算是落了座,他暗中揉了揉酸痛的腳踝,抬起頭時撞見王君含笑的眉眼。
薑沉見他這副緊張兮兮的模樣,輕笑:“無妨,宮中晚宴需要規矩,但不需要過分拘謹,你可是我琰王帶來的人。”
歎夤點點頭,乖乖坐好。
雖說這是專為君上生辰所辦的壽宴,但因為君上身染重疾,不能出席,便由君後帶著小太女出麵為君上慶生。
原本再平常不過的宴會,卻因為君後琰王兩派的臣子唇舌交鋒顯得劍拔弩張。
琰王這邊的人少,有些落敗之風。
倒是琰王心平氣和地在旁邊吃東西,連喝了三碗鮮美魚羹,還時不時讓歎夤陪自己喝兩杯,快活得很。
旁邊的君後看不得她這副快活樣。
他一身紫金華服,頭戴流蘇冠冕,微笑點頭間朱釵不動步搖不晃,當真是名門之姿。
隻見他輕笑了笑,朝薑沉舉杯:“琰王殿下,近日可還安好?”
琰王像是沒聽到似的,她低著頭,看著歎夤彎腰為她斟酒,格外認真。
可是君後的座次分明很近,君後的話語音量不低,歎夤雖背對著,但把話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微微抬眸看了眼王君,見其瞳孔空洞無神,除了彎著腰看他,再無其他動作。於是歎夤乾脆和王君有樣學樣,權當沒有聽見。
酒水很快就灑了出來,散落在王君朱紅的衣衫上,染出一片深色,很像血跡。
突然,身後傳來器盞碎裂的聲音。
君後見琰王根本就不搭理自己,摔了手中的琉璃盞,氣笑了,說道:“琰王真是好大的架子。”
這一摔,摔得四下重臣紛紛噤聲,趕緊在自己的座次上跪坐端正,那些個歌舞奏樂的伶人也立馬匍匐在地,不敢分毫動彈。
一時間天地凝固的寂靜。
人們大氣都不敢出,便顯得琰王的笑格外分明。
隻見她一手從自家侍君手中接過早已溢出酒水來的琉璃盞,一手順了順歎夤耳畔散落的碎發,緩聲說道:“笨手笨腳的,這都能撒出來。”
這話要是放在平時,過分甜膩,歎夤定要回諷句“殿下這話說得真怪”。
可這會兒……
彆說歎夤,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琰王現在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嗎?
這究竟是得了君上的指示,還是說她準備和君後撕破臉皮破罐破摔了?
畢竟這位王君打十三四歲起,就是個玩世不恭的性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似乎也不意外……
但趙鳴刀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她的姐姐,也就是趙扶風的母親曾告訴過她,琰王這人看起來是個有些桀驁不馴瘋瘋癲癲的,但實際上,這人城府頗深,心中有謀略,最好不要得罪她。
而琰王此番作為,分明就是在打君後的臉。
也不知道她在盤算什麼。
君後被琰王這番舉動氣得臉都漲紅了,卻還壓抑著情緒,儘全力平和說道:“琰王殿下,可還能聽到本宮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