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現在。
鄭源茌愣了幾秒,王錦笙抬起眼來看他,終於刷下去了冷漠,回到平日裡的樣子,問:“怎麼了?”
“沒,”鄭源茌對王錦笙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笑容,“楊氏的女兒雖也有清醒的時候,但大部分時間都是癡傻的,而她那時大抵保持不了清醒。”
“我同意,杜楚騰的遭遇於她而言明顯是刺激,但是她倘若保持不了清醒,那這件事要不就是意外,要不就不是她乾的,但是如果是這樣,那我們該怎麼解釋白老板的行徑?況且,我不認為他會拿自己兒子的戀人當擋箭牌。”王錦笙從旁邊取了隻筆來,沾了墨後拿在手裡,卻似是忘了自己要寫什麼,沒了動作。
“可是如果她保持了清醒,她又為什麼要做這件事呢?而且若是要與白老板有關係,這樣也算白老板拿她當了擋箭牌吧。”
“誰說她瘋傻著就不能做出這樣的事呢?”王錦笙垂眸輕聲道。
“不可能吧,杜家兄弟不至於製不住瘋傻的她。她要是讓他們兩個雙雙落水,唯一的辦法是先把他們引到河邊。”鄭源茌神色微凝。
“暗示。”王錦笙梗了口氣,呼吸突然有些急促。“瘋傻不代表完全無法和人交流,我問過表兄,當時他找到婉娥的時候,”王錦笙突然整個人顫抖了一下,梗在喉中的那口氣像是進到肺中又很快上來,她頓了一下,深呼吸兩下,“找到婉娥的時候,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安撫了她,當時他和婉娥說,她安靜下來,杜楚騰看到她才會高興;瘋傻……或是清醒其實都很容易被人暗示,尤其是暗示一個人本就相信的東西,再稍微扭曲一點事實,你說,她會不會照那人說的做?”
不是疑問的語氣,鄭源茌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可是什麼樣的暗示才能讓她如此下狠手呢。”
“我大概可以猜到,”王錦笙把眼睛閉上了,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之前我去慰問的時候就看出來了楊小姐清醒時不免是個善良的人,經曆過一次的事會儘力避免再次發生在彆人身上,所以本來她確實不會做出傷害彆人的事,但是很巧,楊家信道,對鬼神之事基本都深信不疑,稍微結合一下,那人大概是反複告訴她,或是用了其他彆的方法讓她相信——”
王錦笙手上的毛筆滴下了一滴墨,暈在紙上,慢慢的侵染著紙上乾淨部位。她低頭看到了那滴墨跡,忽的望著那點黑色出神,直到凳子上的小金烏趴的煩了,一下子從凳上跳了下來。
王錦笙把筆放在了一邊,定了定心神,“‘曲小姐與杜公子身上帶有劫數,偏得九生九世輪回不得善終,若是未在九世內衝破桎梏,便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她的聲音很輕,在敘述時自然帶上了些迷惑引誘的感覺,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的聲音墮入黑暗,“諸如此類的話術,隻要是能讓她相信將杜楚騰推入水中是在幫他們,她也能保持——最起碼是按照計劃的行徑,隻要將他們引至水塘邊,加上那個瘋乞丐達成意外,這些對她來講,便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鄭源茌手指輕輕叩擊了一下桌麵,他看向王錦笙那雙清澈的眼睛,不自主偏過了頭,小聲道:“還有另一種情況。”
王錦笙顫抖了一下,朝著反方向偏過了頭。
若是楊小姐並不心善,那會如何呢?
“杜楚騰身體裡有著你愛人的靈魂,隻有他死,你的愛人才能回來。”
人心大都偏向自己,或許後者才是更有可能的原因,說到底,這可能隻是王錦笙的自欺欺人。
在這一方麵,王錦笙不免是個天真的人,不是沒經曆過人心險惡,隻是於她而言,卻也見識過破曉時分。
她不會否認任何一方的存在。不會認為單一的便是全部。
隻是現在,她還是期望更貼近幻想的經過。
鄭源茌腦子裡也很亂,他強製將自己鎮靜下來。“這麼看來,不管是楊小姐還是白老板,都有可能是被人暗示的,畢竟白老板驅使楊小姐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排除這種可能,隻不過,我也讚成你的觀點,從白老板做的事來看,他並不是一個膽大的人,隻敢在貨物運輸上動些手腳,而且看起來,他動的手腳造不成多大的危害,與其說給曲家造成了經濟上的損失,不如說是給他們造成了信用上的危機,而且危機約等於零,他又怕暴露,不敢多做,如不是我把這些歸總起來,根本沒法被人發現,他不是個能做主謀的人。”
王錦笙又翻了翻手邊的紙張,“察覺到這一點後,我反饋給了家裡的小廝,以查賬為緣由叫他調查了白老板近日的行蹤。楊家入都不過一月,而這一月內,他接了一批孟家的製衣單,孟家負責這件事的是孟三小姐,也就是孟鈺然的三姐,平日素以嚴苛聞名,白老板忙的焦頭爛額,本身楊家入京他該去祝賀,結果也沒去,他身邊的人也沒人能與楊小姐接觸,沒有證據證明到底有沒有方法向楊小姐傳達信息。”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現場杜子騰的足跡經檢驗是從楊小姐足跡上踩過的,現場沒有扭打的痕跡,靠近水源的樹上在高處發現了楊小姐的衣物碎片,與她當天衣物上的破損一致,確實應是她以求救的方式誘導兩人過去。而且其實在打撈兩人的時候,我們還從水中找到了紙漿。”鄭源茌接過了王錦笙翻看的紙,自己拿過來看了看。
“紙漿?”
“對,在楊小姐身上找到了與紙張材質一至的紙屑,那種紙製作繁雜,成分特殊,買的很貴,不過已經不可能分辨出紙張上寫的內容了。”
“你說的是墨染閣的紙吧?奇怪,楊家進入都城後用的紙張是宇軒閣的,白老板又不可能買得起。”王錦笙把桌前的位置讓給了鄭源茌,心下疑惑。
“那如果是外麵的人,又是為什麼要這樣做?曲杜兩家都少結仇,至少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找到恨他們入骨的人。”鄭源茌向王錦笙接了紙筆,將今日二人的猜測寫下,如今沒有過多證據,兩人都明白說再多都是瞎猜,不如將猜想記錄下來,排查雖慢,但多少是個方向。
“記得要查楊家其他的小廝,”王錦笙在一旁出生提醒道,“他們不可能讓楊小姐一個人外出,那樣他們一定是知情人士,而且證詞比楊小姐的管用的多。”
咚,不知是什麼聲響,王錦笙回頭一看,沒有找到聲源,隻看到小金烏在扒拉著一個小小的紙團。
王錦笙可沒有亂扔垃圾的習慣,她當下感覺不對,就走過去給小金烏順順毛,撿起了那個紙團。
鄭源茌也注意到了王錦笙的動作,他差不多也理完了思路,走到王錦笙身後看著她展開了那個紙團。
王錦笙先一步看到紙張上的字,緊接著,她神色一變,微微瞪大了眼,轉身謹慎的把紙張遞給了鄭源茌。
鄭源茌站在她身後,已經看到了紙張上內容的七七八八,驚訝的階段此刻已經過去了,隻是一臉嚴肅地將紙張接過來。
紙張上寫了五句話,或者說五行:
狼狽為奸
眾女嫉餘之蛾眉兮,謠諑謂餘以善淫。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
身世相似,機遇不同。機遇相同,而結果不同。
誰說婦人善妒,妒意由心生,人人皆有,不過有人選擇精進自己,有人選擇加害於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