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錢塘汪小韞女史,處士天潛先生之季女，頤道主人之子婦，公子小雲之室也。繈褓夙慧，蚤辨四盧。七歲賦《春雪》詩，家人驚歎。又嘗賦《紅蘭詩》雲:“蘭為王者香，衣緋亦相稱。”識者知為福慧雙修者矣。年十八來歸，餘家頤道主人，以詩名海內，公子承家學，早歲蜚聲藝苑，與吳中老輩及前後七子相倡和，既得君為閨房之友，琴瑟之和若塤篪焉。中間以頤道寢疾，諸醫束手，公子禱元化先生祠，服賜方四十九劑而愈,君亦中夜露禱，長齋三年，夫婦異室處。三年中選定明詩初、二集，心神既疲，恒竟夜不寢。頤道為刊行以慰之。自以病軀不任中饋操作,請於重親堂上，為小雲納秣陵王姬紫湘，靜攝數載，疾少瘳，因得裒輯所作詩。先是，頤道之僑寓吳門也，所居即天潛先生故宅，其左有書堂三楹，饒花木奇石，梁山舟太史取嵇康語顏之曰“自然好學齋”，君幼年讀書地也。及來歸此室，複為寫韻畫眉之所。詩既成，題曰《自然好學齋詩鈔》。

君少失怙恃，哀慕不衰，每話天潛先生暨母梁太夫人軼事，輒隕涕。又以兩兄伯姊相繼殂謝，居恒俋悒寡歡。待兄姊子女意極勤懇，見外家尊親之賢者，敬禮有加，以紓篤厚母族之意。性靜穆，獨處一室，左圖右史，日與古人晤對，未嘗留意內政，而家人有遺忘及難處事，輒條舉以對，悉中肯綮。偶有經理，整潔 倍人。以此知非真書癡也。幼受業高邁庵先生，以其後人衰替, 每歎曰：“身非男子，不能儘師門之誼，以為平生憾事。”與歸安王蘭上、吳門席怡珊、錢塘黃蕉卿女史為詩友，伯姊紉青、嫂氏湘綠工詩早世，將合刊其所作而傳之。君言不妄發,喜為人解紛釋競，不自矜詡，人亦不儘知之。嘗曰：“家庭間非市名之所，趙母所謂善且不為，況惡耶?”

君論詩之旨，詳所輯《明詩選凡例》及論斷中。於國朝推重愚山、樊榭，謂其蕭淡閒曠，非躁心人所能領取。尤嗜舒鐵雲、錢鬆壺、邵夢餘三君詩。舒錢詩已梓行，求得夢餘遺稿，點竄殘缺不可辨，君為悉心校讎，手錄數百篇藏之篋衍，籌刊行焉。君以選明詩及多病之故，不暇多作，偶一命筆，必以和雅為宗，於選聲傳色皆精意出之，得古人清豔之妙。曰：“作詩之法，格律才氣，乃塾師以教初學者，明七子之複古，正如年長村童，終日臨摹仿本，誇能書於群豎中耳。作俑者李夢陽、王鳳洲，李尤紕繆。而揚其波者，沈歸愚《明詩彆裁》也。更有動輒說理以儒自命者，此則有韻之語錄，與俗僧說偈何異！若堯夫、紫陽，有德之言，亦何嘗不溫雅耶? ”所論如此，可以得其概矣。君以七言古詩推餘，而自信七律可傳,蓋學頤道中年以後詩，而一變也。集中如《明詩選題詞》三十首，《丙湖詠古》十六首，皆明整清麗。近以紫湘告殂，君哭之慟，先後為詩十六章，以寄哀思，更極沉痛哀豔，非直詩之工也，不妒之美亦上符《關雎》、《樛木》焉。

餘侍頤道巾櫛，於今十八年；與小韞晨夕相聚，亦十五年於茲矣，知小韞之深者，莫餘若也。詩既成，因不辭而為之序。

道光甲申九月，錢塘管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