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事變喜事了。”望著單位主樓的田鈺下意識蹦出來句話。
大門旁扯上了各式各樣的紅色條幅,兩頭都用木棍鐵絲固定繃緊,將文化局門口的幾個豎排匾額遮的嚴嚴實實,可能是嫌麻煩,其中一頭直接找了幾根釘子釘在了最邊上的匾額上。不止文化局,周圍的一圈政府部門的建築上都散布著或多或少這種耀眼的紅。
xx縣文化局,其主體建築大部分始建於上個世紀70年代,是中蘇關係破裂前的那幾年由蘇聯援建,是座根紅苗正的赫魯曉夫式建築。但因結構上的原因導致內部采光不好,常年靠白熾燈維持,後期考慮到樓內線路老化種種,原本在2010年時單位領導班子計劃推倒重建,但因為經費問題暫且擱置到了現在,在商品經濟發達的今天,整個縣城中貌似隻有這堆灰白的建築在舊時代的陰雨中慢慢腐爛。
平常的任務也從對外開放,保存記錄縣誌等曆史文獻變成了個喝茶吃閒飯的部門,主體作用完全變成了個大倉庫或者說是死墳墓——放置一些活該放到架子上吃灰雜七雜八的東西:本地文娛的副刊,文藝彙演記錄以及被曆史掃進垃圾堆裡那各種晦澀雜亂的民俗學材料——當然,裡邊還容納著一名完全沒必要存在的民俗顧問以及一大堆無所事事的體製內官僚。
在位於二樓的辦公室裡,田鈺又見到了那個神神秘秘的女人,穿著一身職業西裝,身後站著一個與她裝束風格統一的男人。兩人背對著田鈺,正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個中等大小的相框,相框玻璃下麵覆蓋著的是由季羨林先生的中國女書集成序手寫原稿其中一部分的複印放大版。
——舊社會的婦女處在被壓迫、被剝削、被歧視者的最下層。她們在神權、君權、族權、夫權的四重壓迫下,過著奴隸般的生活。她們幾乎統統是文盲,連起一個名字的權利都被剝奪,但是她們也是人,並不是牲畜。她們有思想,有感情,能知覺,善辨識。她們也想把這些感情表露出來,把自己的痛苦傾吐出來——
“現在是不是反過來了?”身後的男人開了腔。“現在男性的痛苦基本上被社會下意識的忽略了。”
“隻有對女性的壓迫更重了,讓你產生這種想法的原因隻是以往在生活中那些麵目模糊的女性痛苦被允許表達出來。”女人開口道。“況且不論什麼性彆,生理上下意識將自己置於弱勢,勢必會導致心理上的不自信。”
“雖然認同後麵的觀點,但對於前麵的話,我還是保留意見。”男人轉過身來,正瞧見站在門口的田鈺,對她漏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衝她微微擺手,示意她進來。“主任,田小姐來了。”
“你先去車上等著,我和田小姐單獨談談。”女人依舊沒有轉身,繼續在畫框麵前看著。待到男人把門帶上的吱嘎聲響起,才回頭漏出一個側臉,銳利麵龐在柔和白熾燈光下與冷色環境中撒下好似粗線條般的剪影。
“早上好,我們又見麵了,田女士“女人轉身,順便用雙手拿起放在一旁櫃子上的文件箱,不知道裡麵裝了什麼東西,提起來的時候女人像是沒適應好重量猛的一墜。“上次見麵還是還是六年前吧?感覺你沒什麼變化啊,那個詞怎麼說來……嗯,還是這麼沒人味。”
“姑且當你是在誇我吧,這邊。”田鈺麵無表情的看著她,用手指向幾十米外的靛藍色方桌,那是資料室裡白天自然光最充足,專門設置用來查閱的地方。
“臨時通知也能趕來,看樣子你們日程安排的並不緊。”
“唔……”西裝女搖了搖頭,有意無意的撇了眼窗外建築層層剝落的色彩,莫名讓人聯想到呈巨人觀屍體上那些發漲的腫塊。“如果沒事的話,我一天都不想在這待著。”
“那,來找我的理由?”說著田鈺從自己的女士挎包裡掏出一個造型彆致的保溫杯喝了口水,印花圖案上覆蓋著一個戴著學生會袖章的涼宮春日。“借調貌似也不需要我本人的同意。”
“還是要尊重一下本人意願,而且……。”邊說著女人邊從文件箱裡掏出一遝大概3cm厚的紙質文件放到桌麵上,隨後擺出副正襟危坐的姿態開了腔:“因本次工作涉密,所以正式開始前,我需要例行公事問你幾個問題。”
“彆用例行公事這詞,咱們倆好像也沒那麼熟。”
“那咱們就直接開始吧。”
女人無奈的笑了笑,從外套內兜裡掏出一支小巧的銀色錄音筆打開了錄製,壓在了剛才掏出的文件上。
“田鈺,你現在還和你大學的研究生導師楊登高教授有聯係嗎?”
“沒有,不過去年九月份,老師他曾到本縣的大仲村做過蕭家祠的實地考察。當時並沒聯係我,我也是從年初民俗文化的春季期刊上看到的。”
“那麼去年以來,你還聽說過關於他的什麼消息嗎?”
“結業之後我很少打聽學校裡的事。”田鈺推了推眼鏡,望著窗外愈發陰沉的天空,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這和這次工作有關係嗎?”
“沒太大關係,不過和楊登高大有關係。”女人攤開桌子上的文件,第一頁上正楷印刷體寫就著:SH-00256A-楊登高案卷底檔。“他失蹤了。準確的說是屍體失蹤了。”
“屍體?什麼意思?”
“去年除夕前,獨居的他被物業發現死在家中,法醫鑒定是死於中風引發的腦出血,他這種和國防項目有關的人就算是自然死亡也得經過係統性的審查,在當地公安和有關部門交接時,存放在浦東區屬公安局的遺體自己半夜爬起來,跑了。”
女人翻到文件其中一頁,推到田鈺的麵前。彩印的a4紙上是一個麵色鐵青的中年男人照片,田鈺一眼就認出這是三年沒見的導師楊登高。
“這是當地公安的門禁識彆留存下的照片,調取的監控顯示,在二月十一號淩晨兩點二十分,楊登高應該是從內部自行撕爛了屍體密封袋,從冰棺裡爬了出來。並且在有人臉識彆係統的證物室內,不知道用什麼辦法騙過了識彆,準確的取走了屬於他的私人物品後便不知所蹤,當時停屍房的警報係統和在大廳值班的警察都沒察覺,從監控上看,他完全是從這幾個人麵前走過去的。”
女人又翻到下一頁,也是一張照片。上麵是監控中截取的畫麵,其中右上角印著一行隸書體的2022.02.10—02:35—大廳,圖片中的兩個人一個穿著警服,另一個穿著醫院停屍間樣式裡的綠白條紋病號服,肩上還背著的一個長方形的黑盒。他們倆在飲水機旁一人拿著一杯水,其中穿著警服的人嘴巴微張,好像在說些什麼。
“甚至在臨走前他還不緊不慢的和其中一名值班民警在大廳聊了接近十分鐘,隨後才大搖大擺的離開警局。”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一個信奉唯心主義的人嗎?”
“不過,你看起來並不怎麼驚訝,總之…我說的都是實話。”女人兩手一攤。“他詭異失蹤之後,當地公安無從查起,所以案子就被移交到了國防部的有關部門。很不巧——當時進行楊登高遺體交接的有關部門就是我司,所以這事就落到我頭上了。”
“那和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