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根本,所謂的「故人」真正的後代不過寥寥數人,這還是特地擴展族譜才牽扯出來的一絲血源關係。
因此,他們發起複仇的理由無關忠誠、無關榮譽、更無關自尊,唯有參雜私欲的瘋狂。
第二名同伴倒下,他們奔跑的腳步沒有停止。
相較於「次等品」的他們不過比人類的反應更加迅速,不受黑暗乾擾在夜中行動自如,但受了傷一樣會感到疼痛、一樣會麵臨死亡。
所以,他們的任務不是在此解決敵手,而是在對方的攻擊下存活,並將她引向指定的「牢籠」。
第三道槍聲響徹夜空。
喘著粗氣的男人猛力撞開教堂的門扉,行經刻印經文的木柱,穿過挑高中殿裡整齊排列的長椅,如與分彆許久的戀人重逢般,朝聖像張開為掙脫荊棘桎梏而鮮血淋漓的雙臂。
當紅裙女人踏進教堂時,最後一名成員癱軟地倒臥在聖壇前。
窗外的月光輕柔地連同逐漸擴大的血泊,為那名失去生命的軀體披上一層薄紗。
──至此,他們成為崇高的殉道者。
蜿蜒血跡綻出一朵又一朵豔麗瑰花,在無形力量的牽引下流向那象征罪惡之源的存在。
她挑起線條姣好的朱唇,緩緩開口:「那麼、你們還為我準備了什麼呢?」
回應夜之王後這句提問的,是從二樓看台一躍而下的身影。
從地板湧現的大量枯枝驟然竄向敵手,靈活地追擊半空扭轉身形躲避攻擊的目標,遭受波及的木製梁柱應聲斷裂,濺起無數紮人碎屑及大片塵埃,教堂的牆麵頓時發出不堪承重的哀鳴。
下一瞬,另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譚莉維亞!
電光石火間,襲擊者手裡的銀斧令譚莉維亞呼吸一窒,熔焊於斧麵的聖十字架牽動某段深埋腦海的記憶。
當譚莉維亞仍是人類時,如饑餓的豺狼同眾人高舉火把,用著布滿血絲的眼眸注視她,彷佛要將她挫骨揚灰的青年曾是她最深刻的夢魘。
但在譚莉維亞成為怪物後,那位手持銀斧的青年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縱使如此,譚莉維亞沒有忘記過被粗大的鐵鏈扼緊脖頸時,透過搖曳火光映照出的青年臉上滔天怒意。
那份憤怒出自何方?與他素未謀麵的譚莉維亞並不知曉。
她唯一明白的是,無法化解的怨懟將他們捆綁於血色的命運上。
成為彼此最後、也是唯一的宿敵。
正麵對峙的剎那,譚莉維亞揚起的嘴角弧度映上襲擊者眼底。
「總算找到你了,我的仇敵、我的……」
夜之王後的低語令男人麵露詫異。
下一刻,粗大的荊棘便貫穿他的身軀。
溫熱的血液占據了譚莉維亞的視野,黏膩的鐵鏽氣味同時沾染上她的指尖。
恍如四百年前,以憎恨及恐懼揭開複仇的序幕,踏遍鮮血一一肅清仇敵,留下骸人童話的豔紅魔女。
就在譚莉維亞泄出如鈴輕笑的前一秒,幾乎割碎靈魂的強烈痛楚忽地席卷了她。
譚莉維亞低下頭來,隻見一根發鏽的長樁沒入胸口,映射銀光的斧背自長樁底端滑落於地,砸出一道沉悶的「咚」聲。
「什……麼……?」
劇痛使得譚莉維亞的注意力脫離纏鬥,她沒有理會倒下的男人,皺起一對秀眉陷入混亂的思緒裡。
吞噬森林的生命、吞食人類的血液,體內便擁有相應「貨幣(靈魂)」的她,交給冥河擺渡人他者的銀幣,由對方代替自己前往彼岸。
譚莉維亞和阿爾卡特皆是如此,於是受困在近乎永恒的時間中。
因此,即使將銀樁打入這具胴體,也不該傷及屬於「譚莉維亞.伊努斯裡」的靈魂才是。
有什麼不對勁,竭力壓抑疼痛的譚莉維亞心想。
──怎樣的手段能從萬千生命長河裡,精準地挑出「譚莉維亞.伊努斯裡」這名個體?
尖銳的鈴聲劃破月色與枯枝,強行打斷譚莉維亞的思考。
室內頓時灑下淅瀝瀝的驟雨。
作為死者的吸血鬼不能通過流動的活水,意即雨水、河流及汪洋。
比起思索來自消防灑水器的水是否能稱作活水,譚莉維亞的肌膚與水珠接觸瞬間泛起的灼傷痕跡昭示了另一項事實。
這些水是怪物的天敵──接受過洗禮詠唱的聖水。
被溶解的肌膚卷起焦黑的顆粒,傾泄而下的剔透撕開譚莉維亞的血肉,侵蝕著湧出汩汩鮮血的肌理與白骨,「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之王後狼狽地彎腰用雙臂抱住自己,不斷灑落的水滴滑落她的瀏海發梢,不經意間掉進了眼眶,將她的視野罩上一層朦朧的紗幔。
倏地,譚莉維亞回想起四百年前,親手將她釘入棺材的那個身影。
從對方臉頰滑下的淚珠浸濕了她的胸口,在逐漸模糊的視野中,曾被她稱作「父親」的存在,直到最後──
都堅持著自己的過錯,不停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