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堡彷佛被荊棘組成的沼澤吞噬一般。
無畏暴雪的白堊之城不敵大地發出的震吼,在龍吟似的巨響中搖搖欲墜,不斷崩落的磚石濺起大片塵埃。
粗壯漆黑的荊棘遍布每一條廊道與窗框,刺穿所經之路上的所有阻礙,被鮮血滋潤的尖刺張牙舞爪地撲向活動的目標。
霎時間,哀鴻遍野。
此刻阿爾卡特位於地牢,目光穿過生鏽的鐵欄,落在散發被炙燒的刺鼻氣味的黑紅「肉塊」上。
使計讓沉重的書架倒塌下來,從而壓死試圖一逞獸.欲的少爺的女人,被關進獄中沒幾天便麵目全非。
女人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焦黑的組織與紅黃交錯的肉脂取代了原本的肌膚,唯有那氣若遊絲的起伏象征其確實曾是某種「活物」。
「清理」地牢的工作被推到阿爾卡特頭上,不過眼下已經沒有執行這份差事的意義,他徑自扔下這團僅存最後一口氣的肉塊,掠過通往地下室的沉重門扉,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是座被雪花覆蓋的白堊之城,同時亦是盈滿了罪孽與黑暗的絕望之城。
在非人之物操使的荊棘侵蝕下,盤據於陰暗角落的罪惡皆被掀翻開來,此起彼落的驚叫硬生撕開看似平穩的假象,將身處此地的所有人卷入相同的漩渦。
不斷崩解的廊道彷佛洶湧的海浪,被波濤甩飛出去的人們紛紛如倒下的骨牌摔跌在地,最後被接踵而至的巨石砸成歪扭的形狀。
破碎的磚石掉落在阿爾卡特腳前,濺起的殘片於他頰邊劃出一道血痕。
雖說未像旁人那般狼狽,但阿爾卡特的茫然不必他人要少。
想必仆人目不能及的某處發生了什麼,使得譚莉維亞露出夜族的殘暴麵孔。
淒厲的悲鳴不絕於耳,其中不遑婦孺的嚎哭。
然而從高貴的貴族淪為人人欺侮的質子,後在謀士的計策下坐上王座並馳騁沙場,阿爾卡特向來不是憐憫之心泛濫的人。
隻是當他在荊棘海裡看見一道孱弱身影,他默然地注視其片刻,伸手抹去附著於零亂額發上的腥臭黏稠,熟悉的小巧臉龐便顯露眼前,並在他的凝視下緩緩斷氣。
那是記憶中乖巧地攀附在夜之王後腿邊的姑娘,阿爾卡特記得她的名字叫作……古蘭。
有彆於被強製套上角色的他,古蘭從頭到尾都飾演著「自己」。
阿爾卡特忽然想起被他拋在地牢裡的女人,莫非她……
思緒縝密的不死之王重新覆盤一遍後,不難發現在這場幻境中,他作為階級底層的奴仆,幾乎不會遇上城堡的貴人們,所見所聞局限於城內的秘聞及謠言,找到脫離控製的蛛絲馬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這種被從劇本層麵抹除接觸重要「角色」的機會,無不彰顯出幻境主人的強烈惡趣味。
但陰暗的溝鼠有著神出鬼沒的能耐傍身,護國的鬼將徹底利用這點,摸清了所有藏汙納垢的角落。
阿爾卡特輕蔑一笑。
無論神靈也好、惡魔也罷,絕望的人們向未知的存在求饒及哭喊,彷佛隻要將胸膛裡的嘶吼傳達出來便能從痛苦中解脫。
而他阿爾卡特,不……弗拉德三世.德古拉.采佩什,早已不再追逐那座虛幻的國度。
曾經同樣祈求神之國降臨的君主,阿爾卡特信步於荊棘間,恍若未聞耳畔泣鳴與哀慟。
麵露驚恐的仆人們忙於逃離這片煉獄,一路上倒也無人阻攔逆流前行的不死之王。
阿爾卡特劈荊斬棘地來到「關押」佳人的高塔──宛如童話故事裡解救公主的英勇騎士,隻不過公主實為亡靈,而騎士的真麵目則是魔王。
殘磚碎瓦在轟隆聲中滾落歪斜的門框,在來者背後騰起恍若怪物爪牙的森然塵幔。
當針對奴仆角色的限製不再具備效力,阿爾卡特大步踏入高塔中精心布置的女子閨房。
他漫不經心地掃視了眼房間內部,隻見傾倒的書櫃及掛毯上皆有著幾道細長的口子,似乎先前進行過一場搏鬥。
視野邊角則是透過門縫瞥見過的、跪倒在美豔身影腳下,卑躬屈膝地請求恩澤的男人,其如今以扭曲的姿勢橫躺房間一隅。
男人的衣衫雖然淩亂但大致沒有破損,想來打鬥的痕跡並非男人所造成,不難想象在生命終結前,男人仍舊以軟弱的樣貌討饒。
阿爾卡特腥紅的眼眸投向不遠處的窗台,沐浴皎潔月光的絕美人兒滿身血跡,傾倒的燭台映出以鮮血鋪成的蜿蜒紅毯。
血色涓流延伸至躺臥於她懷中、受仆人們卑劣謠言纏身的紅發女人。
比起丟人現眼的父親,失去生息的女人身上有多道明顯搏鬥傷口,似乎更具身為高貴之人的骨氣。
視線掠過女人頸側咬痕,阿爾卡特在夜之王後的紅眸裡看見自己的倒影。
阿爾卡特是不該出現於此的人物,而錯誤的角色登上舞台,超出劇本的情節令演員陷入預料之外的怔愣。
「倘若當時我就在這裡,妳會對我說些什麼呢?」溢出胸口的愛憐盈滿了阿爾卡特的眼眸,他以指尖描摹王後姣好臉龐,淡淡地說著。
未待幻境中的譚莉維亞反應過來,阿爾卡特捧住她玫瑰般的雙頰,俯首朝心心念念的柔軟唇瓣落下極儘纏綿的吻。
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如是道:「我們都該醒來了,莉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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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嗓音恍如冰棱磨成的尖刺,硬生插入對峙的二人之間,使高亢的氛圍倏地靜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