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四月,竹林掛雨,翠色喧天。……(2 / 2)

沾洲歎 詩無茶 5613 字 10個月前

然後給祝神穿上。

祝神:“……”

有條不紊地給祝神穿好衣裳,賀蘭破蹲下,去解祝神大腿和腳踝的鐐銬。

腳環和腿環內環墊了一層柔軟獸皮,相連的兩根金鏈子纏作一股,另一端鎖在床頭的柱子上。

這是祝神被關在一簾風月的第四十天。

他光腳站了很久,此時腳底已經很涼,腳背上藍紫色的青筋也襯得他皮膚多了層冷色。

賀蘭破解著銬子,忽瞥見祝神腳背,目光一滯,又不動聲色移開。

祝神也瞧見了,故意逗他似的,抬起腳朝賀蘭破臉上蹭。腳背擦過賀蘭破線條分明的下頜,卻沒趁機擦去那上麵滴落的東西。

“誰的?”祝神雙手撐著桌沿,低頭笑著問,“我的,還是賀蘭小公子的?”

賀蘭破不理他,開了他腳腕的銬子轉而抬頭去開他大腿的。

腿內景況一覽無餘,賀蘭破本想裝作視若無睹,到底還是沒忍住從桌上摸了帕子替祝神擦乾淨。

祝神嘴上又犯渾:“何苦擦?反正入夜也要臟的。”

話沒說完,腿環“哢噠”打開,賀蘭破起身,攔腰將他抱了起來,朝東側浴房而去。

祝神習以為常,窩在賀蘭破雙臂,胳膊搭上賀蘭破後肩,懶洋洋歎了口氣:“撿個弟弟就是好,苟且完都能腳不沾地去洗澡。”

“……”

賀蘭破對他這些刻薄話早已練就一身銅牆鐵壁,任你滔滔不絕,我自無動於衷。

路過門前,方見一院桃花繁華得遮了遠處雲山頭,園中春光大好。

祝神眼珠子一轉:“若是何時能放我下山去走走就更好……”

“你哪也不去。”賀蘭破終於開口。

雖是意料之中的答案,祝神到底不甘心,收了笑,試圖說服道:“小魚……”

“祝神,我說了,你哪也不去。”

賀蘭破垂下眼來,身側夕陽入室,他的五官在麵容上自成光影。這般淩厲似天工雕琢的眉眼,此刻冷冷看著祝神,神色間毫無讓人商量的餘地:“同樣的話,彆讓我說第三遍。”

祝神不再吭聲,食指指尖在賀蘭破背上無意識地打圈。

“收起你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賀蘭破到了地方,將他放入藥池,“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讓你哪也去不了。”

小兔崽子。

祝神陰著臉,看看沒入腰際的漆黑藥池,趁賀蘭破半跪在背後給他束發,手放水裡,驀地朝後一揚,掀起一扇水花。

賀蘭破微微偏頭,毫不費力躲開。

甚至連手上束發的動作都沒停。

祝神:“……”

第三十八次偷襲失敗。

頭發束好,賀蘭破從壁上牽了鏈子過來給祝神戴上手銬。

祝神聽之任之,反抗不過,閉眼假寐。

藥池是溫熱的,這會兒床事帶來的後勁才剛過去,他臉上恢複了平日的蒼白。祝神身上總缺著尋常人該有的氣色,整張臉找不到紅潤的地方,就連唇色也比普通人淺淡。因此他那兩道細長的眉毛倒顯得稍黑些,連帶著長而密的睫毛亦是。人們看他時總先他的眼睛,那是他臉上最濃墨重彩的地方——那樣好看的睫毛所依附的眼睛慣不會叫人失望。

祝神的眼睛在眉骨下長得深邃,偏偏瞳孔是淡色的,日光強些的時候看,便很難捕捉到他的眼神。

不知道什麼樣的母親能生出這樣容貌的孩子,十六聲河有明裡暗裡的謠言,說祝神是從妖精的肚子裡爬出來的,隻有妖才有資格繼承這樣一雙跟狐狸一樣的眼睛。

一個妖,也敢取名為神?神可不會長出這樣一張多情臉。

是以祝神還有一個外號,比起喜榮華的祝老板更聲名遠揚的一個稱呼,叫祝狐狸。

祝狐狸在山上被關了一個多月,叫天天不應,到地地不靈,快憋屈成祝死魚。

侍女提前在屋子裡點好了香,賀蘭破看了會兒祝死魚不肯睜開的眼皮,看完一滴水珠從祝神的鼻梁滑向鼻尖最後落入池子裡,起身出去忙自己的事。

人間四月芳菲儘,山頂桃花一片紅,山下卻是乾坤未定消長中。

千百個日月輪轉人世更迭,無數統治者掌權又沒落,而今中原未定,上古世家堅持著那一套自上而下的禮法自恃孤高,外部數不清的“新小世家”擁兵自立,士農工商不分階級,隻笑貧來不笑娼,偏偏又有血統崇拜,皆以世家為尊,冠個古姓就是投了個好胎,生來高人一等。大□□處戰火連天,今日結為盟友明日便是仇敵,各城百姓一覺醒來頭頂又是一個姓氏的太陽。

這便是禮樂半崩、斯文掃地、金戈鐵馬的沾洲。

沾洲之中,有一片魚龍混雜的安樂鄉。因自古在交接地帶,不受管束,流竄著許多身份不明隱姓埋名之人,做著許多不清不楚你知我知的交易,喚十六聲河。

十六聲河裡最大的酒樓,叫喜榮華。

喜榮華有三個掌櫃,最年輕漂亮的那個排行老二,名叫祝神。

祝神在床上床下被折騰三兩個時辰,一身力氣用儘,進入熱氣氤氳的藥池,剛開始還裝睡,沒幾刻鐘就昏昏沉沉做起夢來。

夢裡是賀蘭破七歲的模樣,尚不及他腰那麼高,整天臭著個臉,跟著身無分文的他四處流竄。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祝神走前邊,賀蘭破不情不願跟在後頭,路過一片瓜田,祝神聽見賀蘭破喊:“喂。”

又不叫哥哥。

祝神裝聽不到。

“祝雙衣。”

祝神抱著劍轉身:“乾嗎?”

賀蘭破掃一眼他身後的瓜田:“你不渴嗎?”

小彆扭怪。

明明是自己渴,非要問他渴不渴。

祝神走過去蹲在他麵前,本想笑他兩句,近了前看清賀蘭破雙唇都乾起了皮,一下子心裡不是滋味:自己可真是世間第一不會帶孩子的人。

“渴了?”祝神抓著賀蘭破兩條胳膊,胳膊太細太瘦,賀蘭破的袖子空空蕩蕩,“是不是想吃西瓜?”

賀蘭破知道他沒錢,彆開眼:“有水就行。”

可是祝神不僅沒錢,連水都沒有。

祝神抱著賀蘭破悄悄繞到瓜田後頭,給賀蘭破偷了個西瓜。

剛剛得手,被遠處瓜農舉著鐮刀一聲大喝:“乾什麼呢!”

十五歲的祝神一手扛著賀蘭破,一手抱著瓜,在田埂上拔腿狂奔。

西瓜他們留一半賣一半,一半賣了五文錢,祝神拿四文給賀蘭破買了兩個包子。

那晚他們在破廟裡吃瓜,吃著吃著,祝神問:“小魚,跟著哥哥……日子是不是特彆不好過?”

賀蘭破慢慢啃著瓜,好一會兒才說:“比其他人好一點。”

“其他人?”祝神問,“其他人是什麼人?”

賀蘭破想了想,說:“除你之外,都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