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個名字,恐怕難尋。”祝神坦白道,“既然連對方生辰戶籍都不知道,你又如何確定,這名字不是騙你的?”
賀蘭破握刀的手緊了緊。
祝神饒有興趣觀察他的反應,末了還加一句:“你覺得呢?”
“……”
賀蘭破雙唇緊抿,冷冷注視祝神良久,才微微鬆手:“你說得對。”
他一步步朝祝神邁過去,走到祝神跟前,燭火投射出他的影子,幾乎將祝神籠罩住。
賀蘭破躬身,手裡的烏金刀輕輕放在了矮幾上。他就用那隻手撐著矮幾,逼近祝神的臉,兩個人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祝雙衣。”
他先這麼喊了一聲,就像在喊祝神。
可祝神沒反應。
賀蘭破兩眼幾乎定在祝神眉間,停頓一會兒才接著說:“他巧言令色,油嘴滑舌。沒一個字值得相信。”
祝神泰然自若,迎著賀蘭破的目光:“既然如此,賀蘭小公子,找他做什麼?”
“我要殺了他。”
祝神眼底笑意更甚。
賀蘭破慢慢起站直,身姿在陰影中更顯挺拔,目光亦更顯銳利:“言而無信的人,都該死。”
沒能在這雙似曾相識的眼睛裡找到一絲破綻,賀蘭破略感失望。
他蹙了蹙眉,轉身要走,卻無意瞥見遠處臥榻上,祝神的枕頭旁邊似乎壓著一隻愈疾神,床頭的帷幔後,還掛著一柄傘。
正要凝神去看,忽聽祝神道:“每月初一十五,朱砂劍尾歸位。先說斷,後不亂。即便找不著人,賀蘭小公子也是要付錢的。”
賀蘭破聞聲收回視線,低眼隻見祝神的指尖在茶杯杯口打轉。
普通人的指甲要麼泛紅,要麼微微泛紫,祝神連指甲都是泛白的,是極度身弱缺血的症狀。
“你要什麼?”賀蘭破問,“人參,靈芝,還是續命的丹藥?”
“命到了時,藥石何治?”祝神對他所言並不感興趣,“賀蘭府產的香舉世聞名,其中有一種安神香,名‘山空’。可惜隻作賀蘭氏家用,對外不售。我久聞其名,一直想試試。”
他抬頭,與賀蘭破上下對望:“不如賀蘭小公子,就拿幾盒山空做定金?”
祝神略微上挑的眼角總帶著狡黠,如今仰起臉,像一隻狐狸仰起脖子對賀蘭破張開了耳朵。
賀蘭破沒有接話,隻說:“我一定會找到祝雙衣。”
祝神讚許:“希望你心想事成。”
“十年找不到,還有一輩子。”賀蘭破快要望進他的眼睛,望穿那雙眼睛後隱藏的麵孔般,“他躲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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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破走後,容琿自隔壁回來,確定對方走遠,方道:“他認出您了?”
“從哪兒看出來的?”
“我也納悶呢。”容琿琢磨,“在樓下還好好的……不對,看你的眼神也說不上好……但也比這會兒正常,那到底是……”
容琿想著想著,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上樓的時候?”
他見祝神笑而不語,追問道:“咱們家的桃花羹為什麼要叫顏色好?”
“為什麼不叫顏色好?”祝神反問,“它的顏色不好嗎?”
“好啊,可是……”容琿快被繞暈了,意識到祝神又在耍嘴皮子,無奈搖頭,隻道,“那他現在到底是認出你了,還是沒認出啊?”
“隻是起疑。”祝神看向門口,“他在試探。”
“這才一天不到,就起疑心了。隻怕認出來,是遲早的事。”
“豈止一天不到。”祝神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往後靠著,“小魚那麼聰明,一見麵就起了。加上十三幺那張嘴不把門。他今夜沒忍住來試探,也是正常的。”
不過還好,尚在掌控之中。
容琿歎氣:“聽小公子的語氣,還在恨你當年不告而彆。要是哪天認出來了,估計不好收場。”
“怎麼不好收?”祝神望著賀蘭破離去的方向笑吟吟道,“十七八的孩子,野貓兒炸毛,順著摸兩下,一哄就好。”
可不見得。
這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
容琿不以為然,想說祝神輕敵了——兔子被逼急還會咬人,更彆說拿著五尺長刀的孩子頭。屆時玩過火了,誰知道這祖宗拿什麼捅你。
但他也並不打算多話,因為祝神總嫌他話多。
容琿道:“不過說回來,小公子怎麼知道如水來和喜榮華的關係?”
“自然是我找人透露的。”
祝神伸手往矮幾上拿了杯茶,正要喝,被容琿搶過去:“今早的,一天沒換,我待會兒下去新給你煮一壺。”
“不用。”祝神傾身想拿回去。
容琿不給:“說了彆喝,趕明兒大掌櫃知道又得罵人。”
“……”
祝神作罷,把手揣回袖子裡:“我不透露給他,怎麼讓他跟我往古家祠去。”
“古家祠?”容琿把杯子一放,“您要去古家祠?什麼時候?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一聲?”
“說什麼?你們誰也彆跟。”
“可是那地方……”
“好了。”祝神趁他不注意把杯子薅過去,低頭啜了一口,心道確實難喝,遂放在一邊,“我隻是身體差些,又不是殘廢。犯得著去哪你們都跟著。”
容琿悻悻:“上個三樓都喘呢。”
“……”
祝神眯眼凝視他:“你嘴裡欠嚼子銜了?”
容琿麻溜起身,抱著茶壺下樓:“我去給您燒茶。”
走了兩步又扭頭:“外頭風也停了。待會兒喝了……算了給您燒水吧。喝了水,早點兒睡。我在隔壁守著。”
祝神衝他擺擺手,低頭打著嗬欠。風停了,倦意也就上來了。
容琿抱著燒完又鎮得溫涼的水上來,卻見祝神已回到床上,手裡握著枕下那隻愈疾神,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給他添了床被子,吹滅蠟燭,隻留一盞角落的,給屋裡留點光,蓋了燈罩,便關門退出去。
二日一早,祝神被樓下的喧嘩聲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