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縱使祝……(1 / 2)

沾洲歎 詩無茶 5601 字 10個月前

縱使祝神七竅心思,到了賀蘭破麵前卻總是碰壁。

八歲時賀蘭破尚且不會隱藏情緒,高興就臭著臉哼一聲,不高興就一聲不吭。如今大了,總算會多說幾個字,然而喜怒亦不形於色,說的話也模棱兩可,叫人捉摸不透。

許是心思越重,想得就越多;想得越多,主意就越多,麵對越簡單的話就越舉棋不定。

祝神沉默走了一路,竟也沒琢磨明白賀蘭破究竟是惱他還是彆的意思。

旁邊賀蘭破的臉卻越來越沉。

——祝神寧可不說話,也不肯叫他一聲小魚。

不遠處飄來的桂花香氣愈發濃鬱,祝神喉間乾澀,停下腳:“有些渴了。”

綠蠟齋離園子並不近,兩個人慢走也走了小半個時辰,賀蘭破這才意識到祝神是累著了,不禁回頭,果見祝神呼吸不勻,微帶倦色。

他當即忘了賭氣,隻僵硬地問道:“想喝什麼?”

“白水就好。”祝神眼珠子一轉,念及容琿不在,又添一句,“若是鎮涼的更好。”

鎮涼是不可能鎮涼的。如今快要秋冬交替,最怕有個頭疼腦熱。祝神一年四季被底下人盯著,入口的吃食是第一小心。眼下容琿一不在,他就起了饞嘴心思,想討涼水來喝。

賀蘭破看在眼裡,嘴中應下,走到園子口,打發人去取溫水點心,又叮囑水要熱,再在熱水裡化些蜂蜜。

待回來,卻見祝神往東南角去,越走越遠了。

賀蘭破心下一涼,顧不得許多,隻喊道:“祝神!”

卻是晚了。

祝神聞聲正要轉頭,驚覺腳下劇痛。

低眼看,原是腳腕被不知何處伸來的藤蔓纏了兩圈,紙條上布滿密密麻麻的鋒利尖刺,不過片刻,已經戳破他的靴子,刺入皮肉,一眨眼,血水彌漫,暈透了整個腳踝。

紅花沼澤的紅花、賀蘭府的絞藤還有須彌河岸的吊骨樹,並稱沾洲三大殺人妖株。

其中絞藤威力最小。

這本是賀蘭明棋十四歲外出練兵時偶然所得。她念這東西邪性,便請家中紅杖法師鎮壓保管,豈知後來被賀蘭哀發現盜走,種在這後花園中,十一二歲時便抓些小貓小狗來喂,再大些,賀蘭哀竟私自抓了七八歲的孩童丟進去。絞藤被喂出活性,識得賀蘭氏的人的氣息,除此之外,旁人一旦靠近,輕則受傷,重則屍骨無存,成為絞藤的盤中餐食。

漸漸地,賀蘭哀以此為樂,平日無聊,便逼著府裡下人走進東南角,看他們被絞藤折磨得血肉模糊,哀啼求饒,最後奄奄一息,方才作罷。

轉眼間,祝神另一隻腳也被纏上。

賀蘭破飛步過去,拔出腰間匕首,三兩下割斷與根莖牽連的藤蔓,將祝神就近抱到池邊八角亭坐下。

祝神穿的軟靴錦襪幾乎都從腳腕處被絞成兩截,那兩圈藤蔓殘體還死死嵌在他腳腕中,尖刺再深半寸,可入腕骨。

賀蘭破眉頭緊皺,蹲在祝神身前,將他腳放在自己膝上,盯著傷處,下手時極其穩重,隻小心脫了祝神鞋襪,凝眉片刻,伸手便要去解開藤條。甫一碰上,手指就被密布的小刺紮得鮮血直流。

祝神輕輕“嘶”了一聲,無論賀蘭破使出什麼法子,藤蔓都紋絲不動。

必須要賀蘭哀的拆藤散才行。

此時晌午,按照賀蘭哀的習性,是慣要來園中轉上一圈,看看他親手養出的藤蔓在這一日又捕了什麼東西進去的。

果不其然,遠遠的,園子西側傳來嬉笑喧嘩。

賀蘭破側首聽著,腳步聲近了,才放下祝神雙腳,驀地起身,走出亭子時還不忘放下珠簾,徑直站在亭前,等賀蘭哀搖著扇子裝模作樣與他擦肩而過時,才伸手攔住,一臉寒意道:“拆藤散。”

賀蘭哀懶洋洋停住腳,微仰著頭,隻拿鼻孔朝下,掀開眼皮,往賀蘭破滿是血窟窿的掌心掃視一圈,冷冷一笑,像聽不見似的側耳:“你說什麼——”

賀蘭破眼底結霜一般,放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捏得骨節哢哢作響,又重複一遍:“拆藤散,拿來。”

與賀蘭哀結伴的幾個世家子弟見這場麵均是臉色微變。畢竟這賀蘭破與賀蘭哀不對付的許多年來,兩個人鬨得不可開交,一向是你來我往,今天你劈我的馬,明天我就砍你的藤,就連住的屋子,都互相燒過幾次。下人們不敢置喙,賀蘭明棋又誰也不幫,許多年來,依舊是難分勝負,誰也壓不到對方一頭。

瞧今日這局勢,是賀蘭破被拿捏住一盤了。

這賀蘭哀也承襲賀蘭氏一貫的好皮相,生得濃眉俊眼,個子高挑,隻是比起賀蘭明棋與賀蘭破二人,稍顯得單薄羸弱,沒幾分精神,行為舉止間略微輕浮,腿軟眼飄,渾身上下一股懶惰的靡靡之氣。華貴雍容的衣料裁剪好了,穿在賀蘭破身上是人壓衣裳,隻會襯出他頸背挺峻,肩寬腿長;可同樣的料子往賀蘭哀身上一套,再怎麼合身,瞧上去也是衣服壓人,往賀蘭破身邊一站,總顯得他畏畏縮縮,含胸駝背。這多是賀蘭哀懶怠強身健體,不曾上過戰場,隻愛眠花宿柳的緣故。

此刻賀蘭破滿眼森然,冷然不語,更是威壓逼人。賀蘭哀心中不服,麵上不屑,兩個眼珠子往後頭一瞟,瞥見亭中珠簾後,影影綽綽的一個碧藍色身影。珠串搖曳,賀蘭哀看不清人,目光凝到地麵那一雙窄瘦的腳上。

那雙腳的腳背在午後的強光下被照得如白紙一般,連青筋也快看不見顏色,隻有珠簾的光反射到腳上,玉影搖動,腳腕處的淋漓鮮血染紅了碧藍的衣衫下擺,緩慢地淌下來。

賀蘭哀正看入了神,視線被一步橫跨而來的賀蘭破擋了個嚴實。

“原來是為美人折腰啊。”賀蘭哀收回目光,笑得戲謔,“既已拜倒石榴裙,我說二弟求人,難道就這個態度?”

話說完,他往後看了看,拔高音調:“大家夥說,求人該是這個態度嗎?!”

身後一眾應和。

“那自然不該!”

“怎能如此!”

賀蘭破不知為何,竟收斂了神色,擋著賀蘭哀,似乎隻想拿了藥把人趕走,低聲問:“那你要如何?”

賀蘭哀扇子一開,不緊不慢搖著:“跪下來,求我。”

賀蘭破低垂視線盯著他,眼中晦暗不明。

賀蘭哀拿扇子擋了半邊臉,露出一雙笑眼:“二弟再遲些,隻怕美人血要被吸乾了。”

話音未落,忽聽身後珠簾撞擊,叮咚作響。

賀蘭破臉色一僵,卻已擋不住賀蘭哀越過他肩頭往後看去。

一隻蒼白的手用細長五指撩開珠簾,祝神一對長眉下,那雙淺棕色的眼睛在珠光晃動間若隱若現。

隻聽他站在簾後含笑道:“這位就是賀蘭府大公子,賀蘭哀少爺?”

賀蘭哀窺見簾後第一眼,直是呼吸一滯,木然定在原地。就連手中折扇,也就這麼舉在胸前不搖了。

賀蘭府大少爺,沉迷酒色,醉心床笫之事,專愛美人,男女不忌,也曾做下不少強取豪奪亦或為了勾欄公子一擲千金的風流事。

眼下見了祝神孔雀衣襟桃花麵,已是雙腿灌鉛似的走不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