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側首對十三幺道:“你先回去,給三姐報個平安。”
十三幺“欸”一聲應了,暗自打量賀蘭破臉色,又瞅瞅祝神,似乎放心不下,欲言又止。
祝神又道:“快去。”
十三幺隻得走了。
賀蘭破盯著祝神背影,又喊:“祝雙衣。”
自打古家祠回去,他撞破祝神服用小霽粉,即便昏迷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祝雙衣後,便再也沒有這樣叫過。
祝神對著那方小院站了好一會兒,才微微動身,慢慢轉了過來。
他衣冠鬆散,長發未束,如墨般披散在後背,有一兩綹垂到下頜,夜風拂過,連著衣擺與發絲往一側飄揚,顯得人更瘦更蒼白了幾分。
祝神神色不驚,仍像以前低眉頷首,微微笑道:“賀蘭小公子。”
賀蘭破麵沉如水,一步一步來到祝神身前。圓月拉著他的影子,把祝神周身所有的光擋在了外麵:“這院子是你修的?”
“是我。”
“你是祝雙衣嗎?”
兩個人之間靜了片刻。
祝神說:“我不是祝雙衣。”
“好。”賀蘭破像是並不意外,“那我換個問法。”
祝神垂眼聽著。
“十二年前,我被人從後背一箭刺穿前胸,有個人在路邊水溝裡發現我,用兩隻手把我從汙水裡撈起來,抱我回家,給我喂水吃飯,又親自用那雙手剪斷箭矢,從我身體裡拔出來,不眠不休照顧我三天三夜,最後讓我撿回一條命。”
他突然攥住祝神垂在袖子裡的手,力氣大到讓祝神吃痛蹙眉。
賀蘭破牽著那隻手,舉到眼前:“是這隻手嗎?”
祝神閉眼悶哼一聲,賀蘭破放鬆力道,手指挪開時,在祝神手背留下一道青白指痕。
他是祝神,沒權利否認祝雙衣做過的任何一件事。
祝神說:“是。”
賀蘭破指尖顫了顫,倏忽放手:“所以……”
所以從一開始,祝神否認的,都隻是祝雙衣這個名字。
他一眼不眨地凝視著祝神,幾乎看得雙眼乾澀:“沒什麼要對我說的?”
似乎是該說些什麼。
祝神沉思片刻:“更深露重,賀蘭小公子,早些回去休息。”
賀蘭破眼神更暗一層。
祝神久未聽到答複,正要抬眼,忽覺身前陰影撤開,月色清亮,舉目一看,賀蘭破已悄無聲息離開了。
他沒由來地在心裡想:這次怕是真的生氣了。
祝神按捺下心頭奇怪的不安感,回去看了看被賀蘭破扔在柵欄的一堆人,除了容琿和劉雲身上有纏鬥反抗過的痕跡以外,其他基本上被一擊打暈。賀蘭破下手又快又準,他們倒是都沒什麼大礙。
他歎了口氣,決定自己先走,這一堆人什麼時候醒了,什麼時候自個兒收拾回去。也算給他們留點體麵。
夜深時分,林間幽暗,浮著一層霧氣,青石小路也濕蒙蒙的。
祝神提著衣擺看緊腳下,隻能借助頭頂樹葉間交錯而來的細碎月光行路。
才走了沒幾步,他又聽見身後有人朝自己跟來。
祝神回頭,還沒看清來人,忽地天旋地轉,頭尾翻轉,竟是被誰扛在了肩上。
“……”
這是氣得連抱也不抱了。
祝神望著賀蘭破的腳後跟抿抿唇,頭頂充血,好不容易才開口道:“賀蘭小公子……還沒走啊。”
賀蘭破不說話。
過了會兒,他聽見賀蘭破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若是十三幺沒等到你回去,他們會做什麼?”
祝神坦誠道:“會派人找我吧。”
“怎麼找?”
“若隻一夜不回,便在十六聲河找找。若一連幾日不見我,怕是要在沾洲之內放消息了。”
賀蘭破又沉默了半晌。
“沾洲……處處都有你們的人?”
祝神笑笑:“喜榮華哪有這般通天本事,不過生意做得大些,便有點人脈罷了。”
他答得含糊,一時念及賀蘭破今夜對他本就不滿,心在腸子裡過一圈,又補充道:“上天入地,總不及賀蘭府的勢力。”
豈知賀蘭破停頓一瞬,問他:“當真?”
這話雖是哄人的,但賀蘭家財勢通天,疆域遼闊,某種程度也算不得假。祝神見賀蘭破像是被哄高興了點,便說:“當真。”
下一刻,賀蘭破就把他放下來,目光掃向他身後,冷冷道:“更深露重,祝老板早點回去休息。”
祝神愣了愣,順著他視線轉頭,發覺他們已走出了樹林。十三幺跟宵娘報了信兒,正駕著馬車趕來接他。
再轉眼,賀蘭破又不見了。
午夜,辛不歸照賀蘭明棋吩咐,處理完賀蘭哀這場鬨劇,站在門口送客,忽見賀蘭破一身寒意從外頭回來。
“公子?”辛不歸迎上去,“你不是去喜榮華找祝老板了嗎?”
今日酒席才開了個頭,賀蘭破把府裡自己手上一應事務處理完,便整裝好要帶著辛不歸和醉雕去十六聲河。人都到了門口,卻聽說新娘子出了事,才又折回去查看,接著便撞上了劉雲。
辛不歸原以為賀蘭破即便追出去,最後結果也就是救下步二打發人送回來,至於他家公子,肯定還是會待在喜榮華的。
“什麼祝老板。”賀蘭破臉上看不出喜怒,隻一味大步流星往枕霄閣去,“不熟。”
辛不歸瞧這架勢,心裡已經把賀蘭破此時情緒猜了個七八,又攔下他道:“那個……那邊說了,你要是沒找到步二,不必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