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破正在練武場和屠究過招。
飛絕城有沾洲最好的珠寶、最高聳的閣樓,和最有權勢的家族。家族裡,自然有沾洲最頂尖的紅杖法師。
除開數十年前歸隱的那兩位,這片洲土上還沒有能跟屠究的念力比肩的人。
屠究沒有頭發,終年一身紅袍子,帽子兜住腦袋。她看起來很年輕,麵容清臒,皮膚近乎青白,但雙眼深邃,炯炯有神,嘴角總帶著不明的笑意,像賀蘭明棋一樣能洞察站在她身前的每一個人。
賀蘭破見到古家祠那個偽裝的青杖法師時,就懷疑對方是在模仿屠究。
屠究到底多少歲,沒人知道。或許二十、五十、兩百,一千。
反正她告訴賀蘭破自己十八。去年這麼說,前年也這麼說。
屠究總愛跟賀蘭破開玩笑。用調戲小孩子那樣的眼神,和一種淡淡的、詼諧的語氣。
此時賀蘭破練了一個時辰的刀,不管他出手多快,屠究總能一瞬間消失躲開。第七次失手在屠究的法杖之下,他低頭不語,靠在桌邊拭刀。
屠究撐著法杖走來,眼底隱隱笑意:“越來越進步了。”
“進步是敗者的借口。”賀蘭破停下動作,抬頭看向屠究,“隻靠武力,真的無法戰勝法師嗎?”
法師決鬥靠的是念力,舞刀弄槍隻是肉搏。人的□□總快不過腦子,純靠武力戰勝一個法師,興許有可能——法師也分三六九等。可要拿著刀去打敗沾洲最強的法師,無異於天方夜譚。
“不一定。”屠究轉身,與他並肩而站,看向遠處蔚藍的天際,“隻要你的刀夠強、夠快。”
“要多快?”
屠究唇角上揚:“十幾年前,我已是沾洲最強的法師。可有一個人,用她的劍打敗了我。她的劍很快、很輕,像一條沒有骨頭的水蛇,在我還沒來得及催動念力時,就抵住了我的喉嚨。”
念力之於法師,是與生俱來的東西。催動念力,對一個法師而言,就像腦海裡隨便冒出一個想法那麼簡單。如果一把劍能發在法師催動念力之前,那便是在毫厘之中揮動出一個春秋。
“她叫什麼名字?”賀蘭破問。
“寧少期。”屠究道,“已經十幾年沒有她的消息啦。興許是死了。”
“她年紀很大?”
“不,那時她很年輕。她是一個天才,用她的天賦打敗了我。”屠究說,“可她是殺手,她的命存在她的劍鞘裡,她的頭顱朝不保夕。”
她扭頭對賀蘭破道:“你也是天才。你是沾洲最尊貴的小公子,有一天你會比她還厲害,能殺死最強的法師。”
賀蘭破道:“這話你對賀蘭明棋也說過嗎?”
屠究眼角笑出褶子:“她輪得到我來評價?”
賀蘭破看著刀,沉默不語。
他忽然想起十幾天前的婚禮:“賀蘭哀他……”
話沒說完,府裡小廝急匆匆趕來:“外頭有客,說找二公子。”
賀蘭破:“誰?”
小廝:“十六聲河的祝老板。”
屠究見賀蘭破臉色連同身體一塊僵住,心領神會地拍拍他的肩:“小朋友的春天總比大人來得快一點。”
賀蘭破回頭神色怪異地瞧她一眼,屠究哈哈一笑,說不逗他了,轉身往演武場外頭走去。
賀蘭破收好刀要往迎客廳走,沒兩步又突然停下,像改變了主意,對小廝吩咐:“請他吃茶用點心,吃完了再領他來找我。”
說完便回了自己的園子。
祝神這一趟本是帶著容琿,可劉雲不知出於什麼目的也非要跟著,祝神念在他難得有個開口提請求的時候,又無傷大雅,便應了。
一來碰了一鼻子灰,賀蘭破甚至不願意出來見一麵。容琿麵色不霽,顧及在彆人府裡,便也沒說無理,隻按祝神吩咐坐下吃茶。
當事人倒是壓根不放在心上。
祝神笑著問侍奉的小廝:“小公子就在自己房裡?”
小廝低著腦袋,被祝神這一笑看得滿臉通紅:“是、是在房裡。公子讓您自己去找他。”
祝神作勢要去,劉雲起身,當即要跟。
祝神回眼一掃,劉雲又坐回去。
穿庭過院,走進內宅,小廝領著祝神敲響賀蘭破房門便退了下去。
祝神站在門外,先輕喊:“賀蘭小公子。”
“進來。”
賀蘭破果真在裡麵,應了祝神,但聽語氣似乎帶著一絲古怪。
祝神推門進去。
屋子裡燃了熏香,是祝神最喜歡的山空。
屏風半掩,賀蘭破站在浴桶前,□□上身,隻看得見右側肩胛骨,和半截瘦挺的腰身。他正背對祝神,拿乾巾擦拭身上的水珠,似是才沐浴規整,還沒穿戴完畢。
聽見祝神進門的動靜,賀蘭破側過半張臉,遲疑片刻,才徐徐轉身。
房中霧氣朦朧,屏風遮住賀蘭破右側,剛好露出他左邊幾乎占據了整個半身的雕青。
那是一隻奇怪的異獸,頭頂遍布龍的鱗甲,赤青交雜,鐵鏽紅的身體後是泛黑的長尾,樣貌似魚,兩側肋中長著一對壯闊的羽翼。青羽飄飄如騰雲,赤鱗振振似翻海。
這刺青神態凶惡,顏色繁複瑰麗,紋在賀蘭破強壯而勁瘦的上身,形態相當詭譎。
一條凶神惡煞、長著翅膀的魚。
從左胸肋下,一直繞到後背,這片寬大的文身蓋住了他原本的皮膚,頭尾兩處剛好遮住他前胸後背兩處箭傷留下的疤。
那時候他傷口剛剛結痂,夏天炎熱,祝神好不容易等到他能碰水,便帶他去清水河溝裡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