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大一小站在淺水中央,祝神一邊給自己洗,一邊還要防著賀蘭破被衝走,乾脆抱著賀蘭破一起洗。
那會兒才八歲,賀蘭破就知道怕羞。小孩子彆扭,一會兒不肯脫褲子,一會兒不讓祝神麵對麵給他洗。祝神煩了,一時生氣,扳著賀蘭破肩膀轉過來,不但非要給人洗,還要奚落他身上的兩處箭傷。
一麵捧了水澆在賀蘭破身上,一麵衝傷口說:“醜死了。”
還說:“彆的小朋友看見了,都不願意和你一起洗。”
說完半晌沒聽見人出聲,祝神抬頭一看,賀蘭破癟著嘴,不大的臉上鼻子一張一合,豆大的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祝神眨眨眼,怔忡過後,趕緊拍著人哄:“哥哥錯了哥哥錯了!不醜不醜,一點都不醜。”
可賀蘭破還是生了好久的氣。從此以後彆說洗澡,連衣服都不願意讓祝神給他換。
一彆十年,那兩處醜陋的傷疤已經看不見,賀蘭破用自己的方式彌補八歲時的缺憾。在一切祝神看得到看不到的地方縫縫補補,永遠做著有朝一日往事重來的準備。
他對上祝神的視線,又垂眸錯開,扔下乾巾,抬手取了上衣,擋住那片文身:“不是讓你吃了茶再來。”
他與屠究練完刀,一身沙土與汗水,怕嗆著祝神,這才吩咐讓人先在前廳吃茶,自己借機收整一下。
哪曉得衣服還沒穿完,祝神就來了。
賀蘭破板著臉,草草係好一層裡衣,便往屏風外邁步,伸手去扶祝神。
甫一抓著祝神,手心就被塞了一個東西。
賀蘭破下意識拿出來:“這是什麼?”
說話間攤開掌心,手裡靜靜躺著一根編製好的手繩。
這繩子由黑線與金線交織編造,手法簡單,一目了然。中間還吊了個沉沉的小墜子,亦是由絲線一層層纏出來的,裡頭包了塊金子,隻粗淺看得出是一個魚的形狀。
總而言之,編得挺醜。
祝神的手工一向不怎麼樣。
或者說,祝神除了一個腦子稍微轉得快些,身上其他所有的技能,幾乎為零。
以前陸穿原茶餘飯後點評這個人,說的是:“給祝神三頭豬,就能叫他養死兩頭!”
彆人就問:“還有一頭呢?”
“還有一頭賀蘭破唄!”陸穿原說,“不知道怎麼從祝神手裡活下來的。”
他不免感慨:“那小子命硬,給祝神養了一年都沒養死。”
其實也沒有一年。
祝神在初夏撿到他,養了一個秋冬,第二天春天還沒到,就把他還給了賀蘭府。
前幾天這繩子編好,祝神頗為滿意,藏了一段日子,今天來的路上才拿出來,舍得給劉雲和容琿看上兩眼。
容琿看了,一言難儘。
祝神見狀不滿:“不好看?”
容琿不說話。
祝神拎著繩子伸到他眼前,抵著他眉心說:“好看。”
容琿默默彆開臉。
祝神又把繩子遞到劉雲跟前,不容置喙:“好看。”
劉雲也抿著嘴,寧可垂頭,也不吭聲。
祝神找不到共鳴,懶得跟他們計較,冷著臉把繩子揣回袖子裡。
這會兒賀蘭破看見,先是一愣,接著盯住這根繩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祝神更堅定了他編得很好的想法。
“送你的。”他點點繩子上那個吊墜,心情頗佳,“小魚。”
賀蘭破指尖微蜷,呼吸一滯。
他攥緊手繩,驀地抬眼道:“你說什麼?”
祝神說:“送你的。”
賀蘭破:“還有呢?”
祝神想了想:“小魚?”
他反應過來,含笑道:“賀蘭小公子,以前不是叫這個名字?”
賀蘭破定定看了他半晌,才收回手,繃著臉道:“我以為祝老板,隻會叫小辛。”
“小辛固然好,賀蘭小公子不喜歡,我便不叫了。”
賀蘭破眼睫又是一顫。
便聽祝神說:“我都叫他小歸。”
“……”
賀蘭破忽然不接話了。
祝神正琢磨是不是待得久了,該找話告辭,又聽賀蘭破問:“辛不歸生氣,你也這麼哄他?”
祝神失笑:“他怎麼會生氣?”
“那……”
賀蘭破還打算開口問一句什麼,外頭辛不歸匆匆敲門:“公子,枕霄閣那邊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