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穿原說:“上次你要找的灰鼠毛的披風,我瞧著有些舊了,便請人新做了一件。待會兒讓十三幺打發人去雲騰院取。”
祝神把手搭在他胳膊上:“打發誰去你會放心?拿回來臟了破了免不了又挨你一頓訓。”
陸穿原的目光在那隻手上凝著。
祝神指尖在他袖子上畫圈:“不如你現在就去取了,我也趁早穿。”
陸穿原掃一眼他神色,收了袖子起身,雖嘴上不放過,卻是打算去了:“哪天渾身死硬了兩個嘴皮子還能使喚人。”
祝神一聽就掀被子:“那我自個兒去。”
“你倒巴不得。”陸穿原一個回眼,“給我滾回床上,哪也彆想。”
“好嘞。”
深秋天涼,磨蹭這麼一會兒飯菜便難以入口。
陸穿原去雲騰院取新披風的當兒,祝神抓著舊披風溜下樓,碰巧十三幺、劉雲、宵娘並宣陽湊在一塊兒吃飯,賀蘭破抱著胳膊坐在另一桌椅子裡,雙腳交疊著搭在桌上,正閉眼假寐。
祝神路過賀蘭破身邊,指節扣了扣他的膝蓋,賀蘭破睜眼,便見祝神背影已朝宵娘她們飯桌去了。
他放下腿,正欲跟過去,就聽門口一少年的爽朗聲音:“祝神哥哥!”
賀蘭破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可下一瞬,外麵一連聲又喊:“祝神哥哥!”
賀蘭破腳步一頓,目光殺去,卻見一淺青色束袖長袍的年輕公子從門外一躍而進。看相貌不過十四五歲,身量細長,形容青澀,行為舉止縱使少些分寸,倒不免顯現出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打扮雖不及賀蘭破華貴雍容,但也算張揚富麗。
宣陽捧著碗,暗暗翻了個白眼:“又來了。煩死了。”
宵娘夾了個螃蟹腿到她碗裡:“快剝腿。”
宣陽說:“不想吃。”
宵娘說:“我想吃。”
“……”
宣陽不情不願剝起螃蟹腿,也就閉了嘴。
那邊祝神已猜到是誰,聞聲回頭時,一個青蔥身影幾乎就快撲到他懷裡。
他伸手接住對方,笑道:“多大了還這麼沒輕重。”
那少年隻抱著他胳膊嘟囔:“你還問我多大?父親好不容易準我出來,上次見麵都大半年以前了,我生辰你都不記得了!”
“哪不記得?”祝神反問,“不是打發人送了賀禮?沒送到麼?”
“才不要賀禮呢!我就想見你。”
那少年說話間瞥見一側陰著臉的賀蘭破,更借機湊過去在祝神耳下嘀咕:“那是客人嗎?”
祝神看了看賀蘭破,說:“是我一個弟弟。”
“弟弟?”少年顯然不高興,“你還有彆的弟弟?”
賀蘭破臉拉得更長,眼神沉得烏壓壓的。
祝神將那少年挪到凳子上坐著:“既然來了,就好好玩幾天。我眼下有事,叫十三幺陪你玩。”
“有事?有什麼事?”少年急道,“立時就走麼?我為了找你,腳都走疼了!”
話音未落,祝神隻覺身側刮過一陣輕風,抬頭看去,賀蘭破一步六尺,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客棧,快得隻剩殘影一般,直往門外馬車裡鑽去。
“腳疼等老陸回來給你看。”祝神從桌上拿起一塊點心,正轉身要走,想了想,又伸手拿了一塊,這才疾步離去上了馬車。
那少年還在他身後喊:“祝神哥哥!”
彼時祝神已進入車廂,依稀聽見客棧裡宣陽忍無可忍:“喊什麼魂!吵死了!”
“你管我!”
“滾出去!”
“這兒又不是你家!”
“不是我家是你家?!”
“哎呀我的蟹腿呀!”
“我的肘子!”
“你們兩個不吃飯就滾!”
“……”
似是宣陽朝誰扔了筷子,叮叮哐哐,雞飛狗跳。
祝神躬身上了馬車,打起車簾,瞅見賀蘭破沉默坐在角落裡。
他抬腳踏進一步,回頭對容琿道:“你在外頭駕車。”
容琿對上車夫茫然的視線,硬著頭皮應下。
放下簾子,祝神走到賀蘭破身邊坐好。
兩個人各自無言,祝神起先揣著手安靜了片刻,隨後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點心湊到賀蘭破嘴邊:“吃不吃?”
“……”
賀蘭破彆開頭。
祝神跟著把手挪過去:“吃不吃?”
賀蘭破把頭彆回去。
祝神還是跟著挪:“吃不吃?”
賀蘭破躲不開,冷冷道:“不吃。”
祝神把點心抵在他唇邊:“吃一口。”
“不吃。”
“吃口嘛。”
“不吃。”
“就吃一口嘛。”
“祝神你煩不煩?”
祝神悻悻收手,送進自己嘴裡吃了。
嚼了幾口,有點兒乾。
祝神起身。
賀蘭破驀地抓住他:“你去哪?”
“我……”
賀蘭破:“不許回去。”
“我去喝口茶。”
賀蘭破:“……”
賀蘭破收回手,又靠在角落,轉過半張臉,一聲不吭。
祝神喝了茶坐回來,兩手揣進袖子,舔舔唇,找不到話說,於是沉默。
沉默了小一刻鐘,祝神又猝不及防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點心,頗為自得地遞到賀蘭破唇邊:“吃不吃?”
想不到吧,還有一塊。
“……”
賀蘭破徹底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