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二人推門而入,因園……(1 / 2)

沾洲歎 詩無茶 5755 字 10個月前

二人推門而入,因園中一眾奴仆皆集合院內,故也無人通稟。

容琿取了一盞燈籠,順著大路走進內院,便見賀蘭明棋的心腹疏桐在亭中石桌邊秉燭而坐。十一月的天裡,她穿一身團花對襟絲綢長衫,梳著高髻,戴一支八寶纏絲縲金釵,脖子上掛一串三珠葫蘆琥珀瓔珞,形容整肅,手上翡翠玉鐲因她指尖點動跟著手腕發出清脆響聲。

賀蘭家的仆人,便是比一般世家養的公子小姐也高出幾分。

院中數十個二三等下人在露天處站著,正挨個接受天聽教的盤問。

沐得手持戒珠,身披層層布袍,在一旁等待。

疏桐見了祝神,自知是客,便起身行禮讓座,又問祝神是何時來的、可有要事。

祝神隻笑道:“貴府小公子不肯回家,隻得我親自送了來。不值得驚動旁人。”

疏桐笑吟吟道:“小公子平日讓主子操碎了心便罷了,那是娘親一般的姐姐,疼也來不及的。隻是今日連祝老板也勞煩上,真是主子往日慣得他沒邊了。”

說著又打發了手邊幾個小廝去給祝神收拾廂房,叫人為他們在前頭掌燈,仍是住綠蠟齋。

祝神臨走時往院子瞧了一圈,隨口問道:“這是要一個園子一個園子的查?”

“正是呢。”疏桐見他所問無大礙,便道,“隻怕最早也得明晚才能送客了。”

祝神道了聲辛苦,便跟著掌燈的下人走了出去。

容琿悶聲兒跟著,回憶疏桐那番話,心裡說不上來的彆扭。

往裡走,天聽教還沒查進來,府裡其他地方沒多大肅殺氣,便更熱鬨,人氣也旺了。

從演武場的方向魚貫走來三兩成群的小丫頭和小廝,似是什麼事兒散了場,經過祝神身邊嘴也沒停下。

且聽一人說是小公子贏了今晚跟屠究法師的比試。

祝神垂眸走著,對容琿笑道:“他竟沒回房休息。”

容琿也聽見了周邊議論,便琢磨道:“小公子在氣頭上,怕也睡不著。”

“既睡不著,找人把氣撒出去也好。”祝神微微低頭看路,神情掩在夜色裡,多少帶幾分幸災樂禍,“就是屠究不走運。”

撞黴頭上了。

容琿嘀咕:“豈止屠究不走運……”

就賀蘭破那樣,閻王路過都得挨三刀再走。

一時又經過幾個人,三言兩輪討論著今夜小公子第一次突破,刀法快過了法師的念力,這回一飛衝天,怕是要不了幾日就傳遍飛絕城了。

“世上能贏過屠究的又有幾人,”待那幾人走遠,祝神又道,“飛絕城再大,也兜不下這個消息。”

容琿點點頭,歎道:“一戰成名,小公子這下直接在沾洲立威了。”

思及此,他又心有餘悸地感慨:“好在這氣沒撒在您身上。”

祝神不明:“撒在我身上又如何?”

容琿鄭重其事:“您可經不起他捅。”

“……”

行至綠蠟齋,先有丫頭小廝來打點過,房裡燭光融融,添了一爐子銀炭,又開著地暖,桌上放著一應新鮮吃食與茶水,容琿四處檢查過,挑不出毛病,便謝過送行的人,關上大門,扶祝神坐在塌上,欲言又止。

祝神抱著手爐:“說。”

當下房中沒有彆人,容琿這才開口:“今夜疏桐的話,我總覺得奇怪。”

祝神好整以暇看著他:“哪裡奇怪?”

容琿道:“您聽不出來?”

祝神斜斜靠著塌:“你說說。”

容琿扯扯衣角,雖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不過還是說了:“您說您為送小公子而來,她便特意解釋賀蘭明棋平日也這般周全。可若說賀蘭明棋對誰‘慣得沒邊’、‘疼也來不及’、又或是‘操碎了心’,第一便是賀蘭哀,怎麼也輪不到小公子。這些年他們姐弟二人關係雖緩和,那是小公子有本事,賀蘭明棋看不低。脾氣上兩個人是針尖對麥芒,硬碰硬誰也不服誰。疏桐跟著賀蘭明棋一齊長大,誰不是一等一的人精,總不至於連這點話也說錯、這點人也分不清。當時特意誇大,話裡話外,不知是說給誰聽。”

祝神靜靜聽完,問他:“你覺得會是說給我聽嗎?”

“小公子這些年一直在找您,從不藏著掖著。府裡府外沒人知道他找的人是誰,可這幾個月他沒了動靜,又突然這麼黏著你,明眼人都猜得到您的身份。既是如此,她那解釋便是多餘。真正關係好壞,您一問小公子便知道。這話不像是說給咱們聽的,也沒這個必要。”

祝神斂了眉,眼底躍動的燭光照著他經年慣有的笑意:“既不是說給你我,除開她自己,在場還有誰?”

容琿愣了愣:“沐得?”

他皺眉道:“可是……她沒有理由……”

“好了。”祝神閉上眼,揉揉鼻梁,“明日事明日議,該睡覺了。”

這本就不是他們的事,無甚要緊。容琿見他眉間一片疲色,便請人送了熱水進來,自個兒也退下了。

祝神在屋裡洗漱完,穿一層輕薄的裡衣,肩上披著長長的外衫,獨自坐在窗下。

若是陸穿原在,又要罵他寒冬臘月不知死活,三兩句趕回床上捂著了。

他抬頭看著天邊一輪上弦月,薄弱的月光沁得今夜的天一片昏藍。連帶他披在肩上的綢衣也照不亮,成了幽深的碧色。

這樣的月,似乎把刀光傳得更慢了些。

賀蘭破一個時辰前刺向屠究的刀光此時才反射到窗邊的祝神的眼中。

他在這個昏暗的夜晚用雪掖戰勝了沾洲最強的法師。祝神心想,就這麼贏了嗎?是一刀製勝,還是越挫越勇?贏時是身姿颯踏,還是也惹了傷?

若受了傷,他自己能發現嗎?

小孩子心大,流血時總察覺不到,牽扯傷口才會吃痛。

血流多了總歸不好。

祝神起身,攏了攏外衫,將燭台的火引到燈籠裡,提著燈杆,打開門,走入了這片混沌的夜色。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賀蘭破所居的九皋園今夜並未鎖門。

祝神進去,也不見值夜的小廝,也不見侍奉的丫頭。

容琿以前告訴他,說前些年小公子在府裡,一不高興就讓自己園子裡所有人都出去,誰也不讓照顧。後來年歲稍長,容琿的輕功也不足以躲過賀蘭破的感知,有幾次險些被發現,祝神便換了劉雲。劉雲回來又說,小公子愈發大了,已慢慢收斂喜怒,不再耍孩子脾氣。

上一次賀蘭破把所有人趕出去,似乎還是在十三歲。

已經開始懂事的年紀,那年秋獵,他馳馬奔出官家獵場,跑到野外一箭射中山裡的狼王,回到賀蘭明棋的帳篷裡,把剝下來的狼皮扔在賀蘭哀獵到的野兔旁。

賀蘭明棋拿那身狼皮做了氅,第一次允許賀蘭破獨自出府,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他轉身跑回了和祝雙衣一起住的農舍。

那地方久無人居,四處蛛網盤結,院子裡唯一一顆桃樹被人砍去燒了柴火,隻剩光禿禿一截木樁。

賀蘭破花一天時間把那裡打掃得乾乾淨淨,回來時遣退九皋園裡所有的下人,傷傷心心哭了一場。

那便是他與祝神重逢前最後一次哭泣。

祝神手腳被夜風侵得冰涼,敲門無人應,他抬手推開房門,屋裡一片漆黑,窗外稀薄的月色滲透進模模糊糊的光,隻照著床上那個側身背對大門而睡的身影。

他關上門,把燈籠放在桌上,屋子裡亮了不少。

祝神慢慢走過去,脫鞋上了床,鑽進被子裡,後知後覺打了個冷顫。

感受到賀蘭破身上的熱氣,祝神往他那邊湊了湊。

還是很冷。

乾脆一翻身,貼住了賀蘭破後背。

他仰起頭,嗬出一口冷氣,把下巴抵在賀蘭破肩上,問道:“有人進來都不看看是誰?”

賀蘭破一動不動:“我聽得出。”

“……唔。”祝神轉轉眼珠子,又把兩隻手掌心貼在賀蘭破肩胛骨,果真暖和不少,“聽說你今晚贏了屠究?”

“能贏她的不止我一個。”

“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