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如果容……(2 / 2)

沾洲歎 詩無茶 7655 字 2024-03-25

“此時你已穿腸了。”賀蘭破說,“第二個問題,除酒之外,還有什麼——一起說完。”

屠究認栽舉起雙手:“還有桂花與佛珠。”

賀蘭破愣了愣。

他想到了桂花,但並未想到佛珠。

他以為這東西不過是機緣巧合下能證明賀蘭哀害人的證據罷了。

屠究趁他這一愣,揚起手中法杖,朝他後背橫打過去:“侍羅佛珠,有養身靜氣之效,貼身放著一日,堪比食過一支鹿茸,但更溫和。”

賀蘭破飛身朝前,拉開一段距離後定住,轉身又聽屠究說:“可這東西原料特殊,取的是玉蟬山獨有的醉香木——有醉有木又有香,彆看名字好聽,湊在一起,就能要人的命。”

賀蘭破問:“缺一不可嗎?”

“這是第三個問題!”

兩個人正麵交鋒,如同兩道閃電飛快地移動,賀蘭破的劍一寸寸刮過屠究的法杖,當他劍尖指著屠究眉心時,劍已卷了刃。

“缺一不可嗎?”他再次問。

屠究看著法杖上長長的劃痕,心痛地聳了聳肩:“缺一不可。”

賀蘭破扔下劍,轉身回了九皋園。

祝神已經離開。

他沒有絲毫猶豫,轉而向枕霄閣走去。

得到的消息卻是賀蘭明棋也不在。

-

賀蘭明棋去了關押賀蘭哀的地方。

天聽教居無定所,教徒的棲身之地也不過是荒郊廢棄的農舍。

賀蘭哀被關在看不出是狗窩還是雞圈的柵欄裡,四肢拴著鎖鏈。這鎖鏈看起來也是路邊隨便撿的,不過該有些年頭了,天聽教興許經常做這樣關押人的活計。

賀蘭明棋趕到這裡時已是天黑。

天聽教攔住她,不讓她往後院去。

她當著他們的麵解下盔甲與長刀,說:“我隻是去看我的弟弟。”

沐得坐在由枯草堆成的床上,閉著眼,如老僧入定:“讓她進去。”

賀蘭明棋沒了阻攔,風一般地往裡跑,一邊跑,一邊喊:“賀蘭哀!”

賀蘭哀蜷在那一圈柵欄的角落裡,團作一個黑黢黢的影子,聽見自己的名字,也隻是麻木地扭頭,似是認不出賀蘭明棋了。

“阿仔!”賀蘭明棋蹲在柵欄外,幾乎含淚喊出他的小名。

賀蘭哀渾身一僵,極其緩慢地轉過頭,對著她定定呆了片刻,猛地撲過去,嘶喊著哭叫道:“阿姐!”

賀蘭明棋這才聞到他一身的屎尿混著血液的氣味。

“阿仔,”賀蘭明棋用幾近崩潰的聲音質問,“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

“阿姐救我!”賀蘭哀一下一下抓著柵欄不斷搖動,已無暇訴說過去多日吃的苦頭,“他們說、他們說賀蘭破已經指證我了,這就是證據,這就是證據嗎?他們明天就要帶我起身,要我跟他們流亡十五年!阿姐這不是真的對不對?這不是!”

賀蘭明棋隻低頭哽咽,卻一言不發。

“阿姐你救我啊!救我!”賀蘭哀涕泗橫流,在那張滿是泥汙的臉上洗出兩行灰白的淚痕,終於撕心裂肺道,“我不要跟他們走!我不要!十五年!十五年啊阿姐!你不是說了會救我的嗎?你不是說了嗎!”

“我不這樣說……”賀蘭明棋頓了頓,“你怎麼跟他們走呢?”

賀蘭哀張大了嘴,眼裡的淚正流到口中,聽見這話反應不過,癡呆呆地止住哭聲:“什、什麼?”

賀蘭明棋抬起臉,眼中似是包著眼淚,但終究沒有要落下的姿態:“阿姐說,我不這麼騙你,你怎麼肯跟他們走?”

賀蘭哀仍然不懂她這是何意,動了動嘴唇:“那……那現在……”

“現在,”賀蘭明棋打斷他,左手穿過柵欄很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阿姐自然不會讓你十五年以後再回家。”

賀蘭哀短暫地悲痛後忽而展現出一種瘋狂的喜悅:“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姐你會救我的!你怎麼會舍不得救我呢?我是你的弟弟,是阿娘的孩子!你一定會救我的!”

“是啊,你是娘親的孩子。”賀蘭明棋慢慢幫他拿去頭上橫七豎八的雜草,語調平淡下來,臉上是一種平靜的神態,“娘親臨走時抓著我的手,一遍遍囑咐我,要照顧你,要讓你成為賀蘭氏的家主,扶持你,看著你坐上家主的位置——一句話也沒留給我,就死了。”

賀蘭哀的淚還掛在眼角,巴巴望著她。

賀蘭明棋接著說:“所以阿姐花了二十年,把你養得腦滿腸肥,養成個隻會花天酒地的廢物。再哄著你娶了步二,讓你險些殺了她,然後遇上他們——”

她頭也不回地往身後指了指,不遠處站著守門的天聽教徒,背影直挺挺的立在那裡,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賀蘭明棋一隻手的掌心疊在賀蘭哀的手背上:“又哄著你安心住在這狗籠子裡,那麼多天,為你四處奔波,堵住悠悠眾口——免得日後有人起疑,說我沒為你儘心。”

“怎麼會呢阿姐,”賀蘭哀全然不知賀蘭明棋話外之意,幾乎把臉湊在柵欄的夾縫裡,隻為看著賀蘭明棋,兩眼因為掛著淚更顯得亮了些,“阿姐最疼我的,誰會這麼說?不會的!隻要你把我救出去——”

“阿姐不怕彆人說。誰亂說,殺了就是。”

賀蘭明棋的手不知不覺來到賀蘭哀的後頸,將他強行按在柵欄上,另一手卻摸向自己的長靴,靴子裡有薄薄的隔層,用以裝她的貼身匕首。

“唯獨你,比彆人難殺些。”

賀蘭哀的笑尚未消退,眼中忽現一股迷茫與震驚:”什——”

話音未落,一把鋥亮的短刀已插入他的胸膛。

“阿姐今天就送你回家。”

這是賀蘭哀今天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他張了張嘴,目光望向不遠處那兩個一動不動的看守者,喉間發出“咯、咯”的聲音,除了腥熱的鮮紅液體從嘴裡冒出,再也沒半點動靜了。

他的臉永遠定格在了那樣複雜而混亂的神情下。

賀蘭明棋慢條斯理拿出一個封口白玉瓶,拔出瓶塞,將他胸口的刀往上提了提,立時有一股鮮血順著刀口流下來。

她接夠了血,收回瓶子,隔著柵欄挨上賀蘭哀的額頭,摸摸他的發頂:“黃泉寂寞,你是娘親最愛的孩子,去陪她吧。”

賀蘭明棋說完,把手一放,將賀蘭哀推倒下去,隨後仰天痛哭,大放悲聲:“阿仔!”

她的哭聲過於慘痛,因此引來不少教徒的注意,等到沐得聞聲趕來時,隻看到一具畏罪自殺的賀蘭哀的屍體。

-

賀蘭明棋趁夜回府時心情頗佳。

她讓疏桐關了院門,對外放出消息:少主自戕,姑奶奶過於悲痛,昏厥半日艱難轉醒,心中哀慟難平,暫時閉門謝客。

她進到枕霄閣,推開房門,便見賀蘭破坐在大堂左側的椅子裡。

“幾時進來的?也不叫人通傳,愈發沒規矩。”

她口頭斥責了幾句,將手中細長的銅盒放在桌上,繞過屏風,打下珠簾,就著架子上銅盆裡的水仔細洗了臉洗了手,便脫下臟汙的外衫扔在一邊,另找一件換上,又束起了抹額。

隨後便走出來,自個兒去堂上燃了一盒山空,邊點邊問:“有什麼事?”

賀蘭破隻看著眼前地麵:“賀蘭哀是你們設計殺的。”

“我們?”賀蘭明棋並未因此遮遮掩掩,或表現出一點驚訝,“你覺得還有誰?”

“步二。”賀蘭破停頓了一瞬,“還有祝神。屠究也聽你的調遣。”

“屠究是府裡的人,自然聽我的調遣。”賀蘭明棋燃了山空,側身靠著桌子,就這麼站著休息,“至於步二,她不想有個糟心丈夫,情願早些守寡,我給她提供個法子罷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賀蘭明棋一眼斜在賀蘭破的後腦勺,“幾時你也會問這種蠢問題?”

過了會兒,賀蘭破才說:“你要當賀蘭氏的家主。”

她不置可否,抬手正了正自己的抹額,那一抹赤丹似乎在今晚更深了幾分:“怎麼,你也想做?”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

賀蘭明棋這會兒是真閒下來了,開始撣撣衣擺,理理袖子,並不正麵回應賀蘭破的話:“我原想著,若你當真要與我爭這位置,原本是棘手的——但是祝神出現了。”

她看見賀蘭破的背影呼吸頓了頓。

“他出現了,就好辦了。”賀蘭明棋慢悠悠站起,走到神龕前,取了三支香,“你要是敢反我,我就在你反我之前,先抓了他。”

這可比賀蘭哀更好解決。

她點著香,抬眼一掃賀蘭破:“你今天來,是為賀蘭哀鳴不平,還是想說彆的什麼?”

賀蘭破低下眼,不說話。

“心存僥幸,希望祝神沒有參與?”賀蘭明棋拜了戰神,走到他跟前,“你以為他次次來府裡都是陪著你玩,哄你開心?從婚禮那天,偶遇賀蘭哀,到今日,撞見天聽教,每一步都踩在賀蘭哀的命門上。你次次都在局中。”

“真當祝狐狸是好拿捏的。”賀蘭明棋坐進軟榻,抬腿搭在腳凳上,眯眼睨著他,“早跟你說了,感情是軟肋——他利用了你,怕你怪罪,現在逃之夭夭了,看不出來?”

賀蘭破一言不發,眼珠子也沒轉一下,神色仍舊那樣平平淡淡,沒有波動。

“傷心了?”賀蘭明棋有時同屠究一樣,很愛去找賀蘭破這樣的人藏在麵具後的那一點情緒,找到了,對於此時的她而言就像給原就很不錯的好心情錦上添花,“男人麼,天下多得是。一個叫你傷了心,就換下一個——我房裡有兩個才送來的還不錯,給你玩玩兒?”

她說到這裡,像是自己也說不下去,笑出了聲。

賀蘭破玩什麼男人女人的,簡直是天方夜譚嘛。

賀蘭破終於起身,走到門口又被她叫住。

賀蘭明棋好整以暇,生怕自己的好弟弟去十六聲河興師問罪時沒個由頭,趕忙遞出援手,衝桌上那個長長的銅盒點點下巴:“這支沾洲歎,去替我送給祝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