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破才出東角門,暗夜裡門簷鬥拱下掛著兩個燈籠,遠處急馳來一匹烈馬,在他眼前停下。
容琿下馬,急得禮也不行,直呼道:“小公子!”
賀蘭破先往他身後一看,沒有馬車,也沒有人。
“祝神呢?”他問。
容琿正為此而來,聽他一問更慌得無措:“二爺不在你這?”
賀蘭破正想說他怎麼會在我這兒,對上容琿視線,心裡便是一沉:“他不見了?”
祝神的失蹤是宵娘發現的。
這日他因自知利用了賀蘭破,心裡有愧,但趁愧得還不多,便腳底抹油溜回了喜榮華。
連天奔波,祝神攏共睡了那麼點覺,一回家就撐不住,嚷著要休息,這才躲過陸穿原一頓罵。
睡到半夜,外頭起了大風,宵娘起來去宣陽房裡關窗戶,因著這風才起,她便注意了樓上動靜——祝神起風天得人額外守著,一個人待不成的。
可她等了半晌,也不聽容琿或是劉雲開門過去。
宵娘怕他們睡太死,便自個兒去了四樓,敲響祝神房門,卻不聽應答。
“祝小二?”宵娘又連敲幾下,“祝小二有沒有事的啦?”
她曉得祝神一貫睡得輕,此刻即便沒被風驚醒,也該被她喊醒了。
宵娘一腳踹開房門,屋裡空空的,窗戶大開,外頭秋風把床上帷幔吹得呼呼作響,架子上的書卷還有擺件東倒西歪。
她原以為是祝神又拉著容琿或劉雲偷偷跑去了什麼地方,可轉念一想,自己的耳力也就比劉雲差點兒,這兩個大活人帶個病秧子出門,還能叫她一點兒聽不到?
這檔子功夫裡,劉雲已經被她吵醒出來了。
宵娘推搡著叫他去看容琿,才見容琿也睡在房裡,因著太累,沒醒過來。
祝神是一個人,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喜榮華上下登時亂了套。
陸穿原一身雪白的裡子,大冷天衣服也顧不上好好穿,滿臉急汗來回地轉,袖子卷得高高的——人一熱、一急,就喜歡卷袖子。這個大掌櫃以往連抓藥也不卷袖子的,他兩條胳膊上全是亂七八糟的抓痕和牙印,是經年的傷疤,縱橫交錯,不太合稱他那張書卷氣的臉。
宵娘雖然也急,尚且還擁有閒暇抓把瓜子放嘴裡嗑:“會不會是怕那個小鯉魚怪罪,跑得遠遠的了呀?”
陸穿原停下來,叉著腰,鼻子裡頭哼一聲:“祝神?他一個人?跑遠?”
那屬實是高看祝神的生活自理能力。
容琿道:“二爺隻是想躲,並不是想死。”
於是他們蓋棺定論,祝神被人劫持了。
這是結論的第一層,那麼第二層:祝神是被誰劫持了呢?
喜榮華做生意,講究的是八方和氣,能結親絕不結仇,同行之間極少有紅眼的。
就算有,喜榮華裡一個宵娘一個劉雲,再不濟還有容琿,誰的武功高到能把祝神從他們眼皮子底下劫走?
於是他們想到了賀蘭破。
可如今看來,賀蘭破也被排除了嫌疑。
還好他們在容琿出發前先商量好了第三層:如果不是賀蘭破,那就是某個法師。並且是非同尋常的法師,念力高到連祝神的魂蝶也無法對抗。
既然是法師的事,那就勢必要請到屠究。
屠究跟隨賀蘭破與容琿去到喜榮華時,宵娘與十三幺已經回房睡下。他們一個要照顧孩子,一個考慮到第二天還得照常開門做生意,不得不先去休息。
於是宵娘和十三幺的位置換了屠究與賀蘭破來坐。
屠究抓著宵娘留在桌上的半把瓜子,一邊嗑一邊問:“他得罪過什麼法師嗎?”
得罪是談不上的。
祝神最愛得罪的人是賀蘭破與陸穿原,而對他們兩個的得罪裡,多多少少占著些有恃無恐的成份。除此之外,他對誰都是一副八麵玲瓏的周全態度。
這時一向沉默寡言的劉雲抱著劍開口:“二爺之前說,有人一直在暗殺他的魂蝶。”
是了,不錯,這是祝神在去古家祠之前總提起的話。
後來從古家祠回來,祝神告訴容琿,他覺得暗殺魂蝶隻是對方吸引他出現的手段,興許那人是很強的法師,但法師隻能感知到魂蝶的念力,不知他身在何處,所以通過魂蝶引起祝神注意,逼他現身。
祝神那時說,從他出現在古家祠起,就被下套了。
眼下圈在祝神腳下的套收起了,他像明知自己會出事,卻沒給人留下一點線索一樣消失不見。
這對祝神這樣的人來說是很反常的。
畢竟從他察覺賀蘭破會發現真相就立馬溜之大吉的行為來看,他還算惜命。
賀蘭破默默聽到現在,終於開口問出第一個問題:“他一直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你們這些事情?”
“是啊。”容琿說,“就連做了奇怪的夢也會跟我們聊聊。”
賀蘭破又安靜了一瞬:“這就是他留的線索。”
祝神絕不是閒得沒事就左一句右一句把自己交代乾淨的人。
他判斷出一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與那個素未謀麵的法師相關的事,再把這些事像消息一樣在閒暇之餘隨口釋放給他們,像麵對一團緩緩朝他而來的迷霧,因他也不知對方究竟目的何在,摸索不出明路,故而在靠近對方真麵目以前,這便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他在夢裡看見的雪山、先後與巨蟒纏鬥的兩個男人、夢外暗殺魂蝶的力量,一個人記不住的線索,總有另一個人能填補上。他們拚拚湊湊,卻依舊找不出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