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瓶子裡倒出一枚漆黑的藥丸,不知是裂吻草混了什麼,放到賀蘭破腳邊。
接著他吹了一聲哨子,角落處鎖鏈的響動慢慢朝二人腳下移來。
賀蘭破終於看到了祝神。
他手腳並用地從黑暗裡爬了出來,脖子上戴著銅鎖的鐐銬,一雙眼用黑布遮住,滿是血跡與灰塵雙手在地麵不停地摸索。
可那顆藥丸剛好在他觸及不到的位置,祝神聞著氣味,拚命地往前夠,脖子上的銅環使他被迫後仰,將他頸側皮膚勒出新的血痕。對裂吻草的渴求麻痹了祝神的痛覺,他跪在地上朝外伸手,本就已是皮包骨頭的小臂逐漸青筋暴立,屋內鎖鏈晃動的聲音也也越來大,越來越急。
賀蘭破腦中轟的一下:“祝神!”
對麵的人先他一步低身掐住祝神咽喉,將祝神一把往後向旁邊的椅子邊緣摜去。
“你先等一等。”他不緊不慢轉過頭,衝賀蘭破笑笑,虎口微微用力,祝神便仰起了頭。
祝神坐在地上,後頸抵著木椅的棱,仰麵朝天,黑布下的半張臉微張著嘴,臉頰異常蒼白。
光暈照到他的身體上,那一身碧藍色的綢緞已看不出本來的模樣,被撕扯得僅夠蔽身,下擺幾乎遮不住大腿,襤褸衣衫下露出的皮膚全是淤青。此時因為裂吻草的刺激,他雙腿遲鈍地向前蹬踢著,十指在地麵沒有意識地抓撓。
那人就這麼挾製著他,對賀蘭破說:“敢過來一步,我就掐死他。”
賀蘭破攥著刀,另一手握成拳,眼睛盯著祝神臉上,幾乎快滴出血來。
“眼熟嗎?”對方笑吟吟地問。
賀蘭破充耳不聞,視線放在他掐住祝神的虎口上,隻一字一頓道:“你輕點。”
那人哈哈一笑,又從瓶子裡倒了一枚藥丸到掌心,送進祝神嘴裡。
幾乎是一瞬間,祝神吃進去的同時渾身放鬆下來,軟著脖子往後枕去,後腦勺躺在椅子裡,喉結滾動著,鼻腔中發出低低的□□。
他的眼罩被取下,眼尾微微泛紅,麵上浮現出一種病態的豔麗,瞳孔渙散地望向屋頂,如癡傻一般,失了神魂,任人擺布,膝蓋和腿討好似的往兩邊張開,兩個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掐著他脖子的手又把他往椅子上一摜!
鎖鏈顫動,賀蘭破聽見沉悶的撞擊聲,可祝神屈著一條腿,除了布滿淤血的膝蓋晃了一下,再沒有半點反應。
“祝神!”
賀蘭破控製不住邁出一隻腳,對方立時收緊五指,祝神喉嚨裡發出細細的抽氣聲。
他沒有拿刀的手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雙目發紅對著黑衣男人問:“你到底要做什麼?你拿我的命去換。”
“彆急嘛,”對方的手又放開了些,略顯親昵地在祝神脖頸上撫摸著,“他是我養大的孩子,我最知道他。小時候還好,長大定了性,嘴裡愈發沒真話,十句有八句都為騙人。我問他涼宗七步劍是誰教的,他說沒聽過。他怎麼會沒聽過?當年他就是用它殺了我。”
“我什麼法子都試了,可他就是不說。所以啊,”他驀地收了笑,定定凝視著賀蘭破,眼底陰惻惻地道,“涼宗七步劍,是不是你教他的?”
“我聽不懂你的話。”賀蘭破繃緊小臂,臉上殺意畢現,“放了他。”
那人皺眉:“不是你?”
“我隻用刀殺人。”賀蘭破的手握住刀鞘,“放了他!”
他瞥著賀蘭破的刀,倏忽又恢複了笑,另一隻手舉起來:“好好好,我放。”
說著,把手裡瓶子往下傾倒,數十顆藥丸滾落而出,祝神又在他手底下躁動起來。
他大概是一個法師了,甫一鬆開祝神,便瞬間移動到了屋門口。
賀蘭破拔刀要殺,卻驚聞身後鎖鏈牽扯。
轉頭一看,祝神正撲向地麵那一堆藥丸,不要命地往嘴裡塞去。
“祝神!”
賀蘭破扔了刀,把祝神從地麵抱起,將他圈在懷裡,擋住他伸向地麵的手,再回頭,那人已走出屋外。
“你到底是誰?”賀蘭破目光如芒如劍,無比森寒,“鳳辜,還是戚長斂?”
那人的聲音從風雪中傳進來,像很遠很遠的回音,一聲已過十丈遠:“鳳辜?他都不愛他,也配和我相提並論。”
祝神忽然在賀蘭破懷裡要掙紮出去。
“祝神……祝神!”他死死箍住他,不讓他去拿地上的藥,“彆吃了……彆吃了。”
他用一隻手抱緊他,另一手往後方摸到自己的刀,一刀劈斷了祝神脖子後的鎖鏈,脫下上衣將祝神裹住,冒著風雪離開了這棟小屋。
賀蘭破走下山不久,雪停了下來,隻聽得見風聲。
他站在雪地裡,抬頭看了看天,竟然找不到月亮。
接著賀蘭破又走了幾步,突然抱著祝神跪下,把臉埋在祝神身上,雙肩微顫。
祝神兩眼呆訥地橫在他雙臂中,仰著脖子。
風刮過祝神沒有聚焦的雙目,他張著嘴,舔舐著口中殘留的裂吻草的味道,喉結滾動,早已失去了意識。
過了很久,陸穿原的馬車找到賀蘭破。
那時賀蘭破已經走到山腰,上半身□□——所有的上衣都裹在了祝神身上,他腰間的飛魚紋身在白茫茫的山雪中顯得猙獰而刺目。
容琿下車想要接過祝神,賀蘭破誰也不給,徑直入了車廂。
陸穿原先看到祝神遍體鱗傷的兩條腿,提著藥箱蹲在祝神身前:“怎麼回事?”
賀蘭破把人放好,枕在自己腿上,從手裡拿出一枚藥丸遞給陸穿原。
“這是……”陸穿原捏著湊到自己鼻下,“裂吻草!又是這東西……又是!”
他登時又急又氣,若不是這會兒祝神亟待他醫治,少不得擼起袖子轉幾圈:“誰乾的?!到底是誰?”
四年前他遇見祝神也是這副境況,起先以為祝神隻是受了重傷,沒多久裂吻草的後勁兒便發作起來,祝神吃不到這東西,抱著頭往地上撞,陸穿原采完草藥回家發現的時候,他的骨頭都快嗑出裂口來了。
陸穿原攔著祝神不讓撞,祝神就抱著他胳膊咬,偶爾清醒片刻,就求陸穿原綁著他,彆進房裡來。
可強忍著不是辦法,陸穿原在門外聽祝神撕心裂肺地喊,哭著說頭痛,一時又喊些亂七八糟的話,險些把床柱子都給掙斷。
再不濟也要吃飯喝水,陸穿原趁他安靜的當兒進房去看他,問他到底哪不舒服。
祝神說疼,腦袋疼,骨頭也疼,渾身都疼。
可那時他早把祝神一身的傷治好了,便是斷了裂吻草——那東西有成癮性,也隻是針對身體上的傷痛罷了,祝神身體痊愈,哪裡會疼到這番田地?
陸穿原知道,祝神這是腦子出問題了。
他解了祝神的綁,給祝神針灸。祝神一犯病,就咬自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