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雙衣租的寶馬目前困在了圖城,走前交付給馬鋪的押金也就泡了湯。
賀蘭破留給他那幾錠碎金子到頭來還是沒有一分花在刀刃上。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啊!”祝雙衣走在村裡的土路上,順腳把前頭石子往遠處一踢,抬眼瞧見小魚蹲在自家院子前那堵矮土牆下頭,正埋頭跟醉雕玩。
他放輕步子,悄悄走到小魚背後,彎下腰,一把伸手卡住小魚兩個咯吱窩抱到自己懷裡,順道一屁股坐進旁邊的搖椅:“猜猜誰回來了!”
小魚猝不及防,被抱得雙腳離地時發出一聲驚叫,隨即在祝雙衣手裡搖頭擺尾地掙紮,現下坐在祝雙衣腿上,一聽見聲兒,知道是祝雙衣,便不動了,隻一個勁兒彆開腦袋不說話。
祝雙衣瞧他拿個後腦勺對著自己,就曉得這孩子還在生氣,便偏頭往小魚臉上“叭”地親一口:“是哥哥!”
“祝雙衣你煩死了!”小魚拽了袖子往自己臉上擦,“全是口水!”
“哪有啊!”祝雙衣跟他理論,“我拿嘴親的,又不是舌頭!”
“就是有!”
“我都快渴死了,還分你口水!”祝雙衣也跟他嚷嚷,“你想得美!”
“祝雙衣你煩死了!煩死了!”小魚在他腿上扭來扭去,看似要掙脫祝雙衣的雙臂,實則扭了半天一點兒沒下去。
小彆扭怪!
祝雙衣在心裡嘀咕,手上把小魚抱正,好聲好氣地哄:“好啦好啦,讓我看看你這兩天吃胖沒有。”
小魚被摟著後背,在祝雙衣大腿上和人兩相對坐,祝雙衣捧著他腦袋左看右看看,得出結論:“瘦了。”
小魚哼了一聲。
祝雙衣問:“是不是沒有去奶奶家吃飯?”
小魚說:“我自己會做!”
“就你個矮樁子,還沒灶台高呢,你做什麼?”祝雙衣嬉皮笑臉地問,“你舍身做柴火?”
“你……”
小魚急得臉都白了,兩眼一瞪,胸口起伏著。祝雙衣好漢不吃眼前虧,立時歪著腦袋去逗地上的醉雕:“讓我看看醉雕是瘦了還是胖——你在啃什麼!”
他把小魚放到地上,拎起醉雕後頸脖子,奪走它嘴裡撕咬的破布,拿到眼前一看,是賀蘭破送他的香囊。
“好好一個香囊,全被你咬成碎布片子了。”祝雙衣攤著手,拇指撥了撥掌心那堆瞧不出原本模樣的布塊,眼色微沉,看向醉雕,“你去哪兒翻出來的?”
醉雕衝他哈氣。
祝雙衣放下它,又轉去看小魚。
小魚聳聳肩。他從房裡出來看見醉雕那會兒這東西就已是滿地破布的樣兒,分辨不出是香囊還是臭囊了。
想來也是,放香囊那櫃子小魚夠不到,隻可能是醉雕爬上去扯出來的。
祝雙衣歎了口氣,把一堆指腹大小的碎布攏起來,揣進懷裡。
這是唯一一個賀蘭公子送的東西。他想。
這時祝雙衣摸到賀蘭破偷偷藏在他衣服裡的錢袋,他隔著袋子掂量,約莫有個十幾兩的分量,這是賀蘭破付完銀票後所有的錢。
所幸賀蘭破還盤了一間不小的酒樓,說不上像喜榮華那樣日進鬥金,但至少吃穿不愁。
入夜,祝雙衣將小魚哄睡,獨自走進那片密林。
他其實是有些怕黑的人,說不上是天生如此還是彆的什麼緣故,上次進這林子抱著一股子必死的心態,便暫時忘了對黑的恐懼,這回再踏進來,因知道與生死無關,那種身陷黑暗的未知感席卷上來,祝雙衣便走得很慢了。
終於走到輕微可視的亮光處,祝雙衣停下,盯著前方道:“顧同剛死了,他的頭我來不及割。”
戚長斂倚著樹乾,後方的月光映照過來,他能看見祝雙衣冷漠堅毅的臉,祝雙衣卻看不見他意味深長的笑。
“好。”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扔過去,“這是剩下兩顆青蒿丸,拿去給你撿回來的那個小崽子……你為什麼要撿他養著?”
祝雙衣正彎腰從地上拾起那盒子,聽戚長斂打起小魚的主意,頓生提防:“與你無關。”
“問問嘛。”戚長斂說,“你撿他回家,沒人撿你回家?你看起來比他更討人喜歡呢。”
祝雙衣一言不發,抄起盒子便往回走。
“欸,”戚長斂叫住他,“跟顧同剛打交道,你也吃了不少苦頭吧?”
祝雙衣不置可否,身上傷處彆人不說還好,一說就開始隱隱作痛。
戚長斂又扔了一個小袋子在他腳邊:“止痛的,吃了就舒坦了。”
祝雙衣側目,餘光裡月下已空無一人。
他沉默片刻,還是躬身撿起袋子回家去了。
行至家中小院,他打開袋子,裡頭隻有一枚小小的藥丸。祝雙衣捏出來端詳半晌,那藥丸散發著一股天然的藥草香。什麼草,他聞不出來。
祝雙衣忽揚手往院子旁的田裡用力一拋:“去你的臟東西。”
如此相安無事過去半月,期間小魚吃了一枚青蒿丸,在入秋時病情大好,祝雙衣估摸著這玩意兒藥性強,再喂第三顆便過猶不及,正好賀蘭破給他的銀兩他並不想動,乾脆把藥拿到鎮上那位大夫家去,賣了個好價錢。
賀蘭破偶爾來家裡看他,多是在夜裡,小魚入睡以後。祝雙衣自以為他是為了找人的事奔波勞碌,因此並不責怪抱怨,隻同賀蘭破一起坐在屋子後坡那幾個草垛上時問:“你平日除了找你哥哥,還做什麼?”
賀蘭破說:“練刀。”
祝雙衣問:“除了練刀呢?”
賀蘭破說:“找你。”
祝雙衣笑了笑,又問:“那除了找我呢?”
賀蘭破說:“練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