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再睜眼,是在一個很黑的地方。
周邊伸手不見五指,乾燥陰冷,他蜷臥在地,渾身綿軟無力,有片刻的恍惚。
恍惚過後,他就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開始回憶。
他記得自己才把小魚送到賀蘭府門口,因為知道屠究出來,一看到小魚就能驗證小魚身份的真假,所以不敢在府門前多作停留,趕著屠究出現之前便離開了。
離開後他並不很放心,很怕小魚不是賀蘭府要找的小公子,於是走到隔了好幾條街的一處僻靜地方,爬到屋頂上,直看著小魚被人接進府裡再沒出來才鬆了口氣。
那時已是天黑了。
他又恢複之前孤身一人的狀態,由於家中再無牽掛,故而回家的腳步也不再如以前緊迫。
祝神慢慢走著,回到村子裡時,戚長斂果然在家中等候許久。
他立時換上一副如喪考妣的神色,斜斜掃了戚長斂一眼,往臥房去收拾包袱。
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這麼幾個月他四處流浪,小魚就是他唯一的家當。如今小魚離開了,祝神的世界也就空蕩了。
可他還是在臥房裡瞎轉悠,往身上揣好了小魚編的愈疾神,又拿好自己的劍,四處看看,就是不樂意出去麵對戚長斂。
他不找戚長斂,戚長斂就進來找他。
祝神真想戳廢自己的眼睛耳朵,這樣就能聽不到也看不到。
他靠在以往小魚做課業的木桌上,抱著劍,相當冷淡:“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戚長斂不說話,隻是笑。笑著走到他的麵前,然後——
祝神就沒知覺了。
再有知覺就是現在。他將思緒理了一通,覺得身上回來點力氣,便試著撐住地板坐起來,努力半天以後,還是放棄了。
祝神張嘴歎了口氣,喉嚨裡乾得發緊,不知自己這是被關了幾天。
他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喉結滑動時碰到頸下一個冰涼的硬物。
是帝江鎖。祝神隻能摸出這是個套在他脖子上的一個鐵環。
他趕緊又摸了摸四肢,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隻有脖子套上了這個鐵環,而他的貼身衣物裡,還放著小魚的愈疾神。
祝神動了動脖子,果不其然聽見鎖鏈牽扯的聲音。
他抓住鏈子微微一扯,估摸另一端連在牆上,絕非他的力量可以撼動。
他又做出一個吞咽的動作,可嘴裡已是連唾沫都分泌不出來了。
“有人嗎?”祝神翻身仰躺著,雙手搭在肚子上,要死不活地喊了一聲,“戚長斂?”
外麵風吹得嗚嗚響,祝神沒聽到回應,心裡一個勁兒奇怪:春日裡哪能吹這麼大的風?還不帶停的。
一時又琢磨戚長斂到底是怎麼個想法,把他困在這裡,究竟有什麼目的。
殺他是不能夠,祝神認為這人既然知道什麼是念力,還會教他使用念力,那境界必然深不可測,若是要殺他,先前那麼多機會,早就殺了,不必等到現在。既然不殺,那也不會放任他活活餓死。
這麼一想,祝神先試著用念力掙脫出去——果然不行,於是他果斷放棄了掙紮,兩眼一閉,又癱在地上睡了一覺。
哪曉得再一覺起來,身邊還是沒個人影。
祝神餓得心慌,更重要的是睡不著了。睡不著,他就隻能睜眼感受著周圍,可周圍一片漆黑,而他恰好有些怕黑。
“戚長斂?”他現在說話逐漸虛弱了,喊幾個字就要休息一下,“你要做什麼就做,彆這麼關著我。”
外麵大風還在呼嘯,祝神出了一層冷汗,說不清心裡無端的發虛是因為饑餓還是無邊的黑暗。
他撐著地麵跪起來,在鏈子所能及的範圍內四處摸索,摸到自己的劍,一瞬間安心許多,又往旁邊試試探探地伸手,觸碰到一片牆壁,就趕緊過去貼著牆壁蜷縮成了一團。
祝神推斷這應該是一間屋子,或者是一間暗室,並且修建在地麵,還是很高的地麵,否則不會聽到如此清晰的風聲。
他懷疑自己是在某座山上,若是平原或者什麼城鎮,風聲不會沒日沒夜地持續。
祝神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與掌控,這屋子太黑了,幾乎是銅牆鐵壁,密不透風,一點光也照不進來,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楚。
這次祝神察覺出冷來。是刺骨的冷,冷得他抱緊胳膊,上下牙齒不停地打架,膝蓋貼著前胸地蜷成一隻蝦了,也還是鑽心窩的冷。
祝神心想,自己不會餓死,倒是要先凍死了。
他縮在角落裡坐了會兒,脖子上的鐵環重得他腦袋快斷了,於是祝神往下滑去,又躺在地上蜷縮不起。
這會兒該是晚上了,祝神默默地嘀咕,白天不會那麼冷。
可黑夜未免太漫長,屋子裡一時這麼冷著,竟長時間地冷下去了。
祝神喉嚨發緊,數次昏迷又醒過來,最後餓得簡直想吐。
他張大嘴巴伸出舌頭,斷斷續續發出反嘔的聲音,卻是什麼也吐不出來;他想喊人,也沒力氣喊;想在腦子裡翻來覆去地把戚長斂罵一頓,也沒力氣罵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一想到戚長斂,連恨的力氣也沒有了。
祝神渾身僵得失去了知覺,腦袋也是白茫茫一片,要不是連一根手指頭也抬不起來,他興許會抱著自己的身體開始啃了。
他的心跳時快時慢,身體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分不清是自己的皮膚更冷還是屋子更冷,不知疲倦的寒風於他而言似乎都遙遠得像另一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