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賀蘭破……(1 / 2)

沾洲歎 詩無茶 5899 字 10個月前

賀蘭破在冰川下的最後一個月,隻做了一件事。

練刀。

晝夜不息地練刀。

鳳辜千裡迢迢把他引來這裡,隻為了將他練成全天下最快的一把刀。

賀蘭破揮舞著那把卷刃的兵器,不知疲倦,身如鴻雁,追風鬥雪,鳳辜就陪在一邊。無論白天黑夜,兩個人沒有合眼的時候。

空曠無邊的冰原上,刀聲徹夜鳴響。他們幾乎沒有交談,隻有鳳辜在他無數次招數落地時搖頭:“不夠快。”

“還不夠快。”

有時賀蘭破感覺自己已經化作了冰原上的一片光,清晰地感知著每一陣刀刃帶過去的風。他的刀很快,身體和眼睛比刀更快,刀尖出在空中,他的目光已經落到地上。可鳳辜仍是搖著頭說:“要打敗戚長斂,還要再快。”

最後陪他過招的是鳳辜。

偶爾刀身擦過鳳辜的衣袖,賀蘭破會想,為什麼鳳辜寧可花費如此長的時間來訓練他也不直接親自去救祝神?很快他又會在腦子裡把這個想法否決。

除了自己,賀蘭破也不相信任何人。

那天——他忘記了是多少次落敗於鳳辜手下,當那把破破爛爛的苗刀刺穿鳳辜的身體時,賀蘭破也有一瞬的愣怔:他戰勝鳳辜了。

他的刀快過了鳳辜,這意味著他早已快過了戚長斂。

接著賀蘭破才反應過來另一件事,鳳辜的身體是虛無的,從衣帶到肉身,看得見摸不著,陪他練刀一月之久的人一直是一縷魂。

他沒有多想,脫口便問:“你的身體呢?”

鳳辜透過冰麵看向那條盤踞的蟒蛇。

蛇仍然是沉睡的,持續而規律的震動通過層層冰岩觸及他們的腳下,相當微弱,是隔得太遠的緣故。

賀蘭破總是被中間那一小片鮮紅顏色吸引注意,隨即又聽鳳辜說:“我會和你一起去,光憑這把刀,殺不死他。”

“你去了就能殺死他?”

“我也不能。”鳳辜不愛笑,眉目間生就一種淡淡的疏離感,無論麵對誰都像有一種老師的姿態,賀蘭破此時才發現他的膚色白得近乎透明,“我寄一縷魂,鎮他十二年。”

“十二年後呢?”

“有祝神。”

賀蘭破欲言又止,他不忍告訴鳳辜十二年後的祝神是終日憊懶多病的模樣,可又覺得自己不說,其實鳳辜也都知道。

否則鳳辜不會將他引來梓澤,告訴他將祝神救出念境的辦法,給他這一顆靈蛇心頭血。

山洞外天光稀薄,他生了火,將祝神托進自己懷裡,從身上拿出一枚小小的血紅色藥丸。

藥丸極腥,是鳳辜念力所化的靈蛇心血煉就,一來保住祝神周身念力不會因為戚長斂的封印而過多流失危及神魂;二來可以直接破了戚長斂的念境,讓祝神儘快脫離禁錮,在喜榮華裡醒過來。

賀蘭破歎了口氣,對著掌心微微出神。

他的身體感知逐漸強烈,是沾洲歎不斷暗示他即將回去了。

他將蛇心血送入祝神嘴中,並未喂水,這藥需祝神含服。

祝神昏沉沉的,被腥氣衝醒了。

他尚未睜眼,先是皺眉要吐,賀蘭破安撫著順了順他的心口:“忍忍。”

賀蘭破一出聲,祝神的眉尖頓住了,又慢慢展開。

他掙紮著張開眼,目光仍是茫然混沌的,外頭太陽還沒升起來,天卻是青白一色地隱隱亮了。

祝神迎著洞口的方向躺在賀蘭破腿上,熹微晨光透進他的皮膚,顯得他整個人的臉色蒼白而脆弱。祝神的視線從賀蘭破的臉上轉移到了山外,他已經許久沒遇見過青山白雲了。

舌尖上的藥丸徹底化開,他忍著苦澀和血腥味咽下去,淺淡的瞳孔隨著第一縷日光的升起而微微晃動,祝神猝不及防打了個冷顫,緩緩地收回視線,凝視著賀蘭破,似乎是在辨認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良久,賀蘭破的臉終於與祝神的記憶有了交疊,他試試探探地開口:“……賀蘭公子?”

賀蘭破先前猶自鎮定,大約是還沒從長達半年的忙碌與嚴寒中抽身,現在祝神望著他出了聲,他一腔心肺後知後覺地絞碎了,低下頭,挨近祝神的臉,卻不知要說什麼,隻回應道:“是我。”

祝神眨眨眼,腦袋裡白茫茫的,過量的裂吻草把他的意識撕碎成一片一片,看著眼前,就想不起昨天。於是他懵懵懂懂地從衣服裡抽出手,露出一隻瘦骨嶙峋的胳膊,胳膊上滿是青淤。

祝神把手貼在賀蘭破臉上,驚奇地發現對方的臉是無比冰涼。俄頃,他又分不清冰涼的是賀蘭破的臉還是自己的手。

至於他的手為何也這麼涼,祝神沒有深想,一思考下去,他就發現自己什麼也想不起來。

不過他並不擔心,他早已習慣了這樣,過個半天,自己又會想起來的——他似乎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如此。

他捧著賀蘭破的臉,仔仔細細把人看了兩遍,張了張嘴,問:“你……”

祝神幾乎是用儘全力去思索關於賀蘭破的一切了。

終於,他想起來了,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忘記似的,用拇指擦了擦賀蘭破的眼角,磕磕絆絆地說:“你找到……哥哥了?”

他其實還有許多想說:他等了賀蘭破好久,奈何賀蘭破總是不來,他很想他,一直在想,時常都會去屋後的草垛上看看,後來被關起來,他哪也去不了,便隻能在心裡想,想到最後他的腦海中隻剩下賀蘭破和小魚的麵目。可是一句話問完,祝神便忘了自己要說的其餘的話了。

他看見賀蘭破的眼白有些發紅,眼中神情好似肝腸寸斷,說話時語氣很僵硬,隻告訴他:“找到了。”

祝神心想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他理應笑笑表達祝賀,結果他試著提起唇角,發覺自己連笑也不知該怎麼笑了。

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的腦袋不太靈光了,並且這回可能會長久地不靈光下去,因此他蜻蜓點水地擔憂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把這點擔憂拋擲腦後,不願冷落了賀蘭破,又轉動腦經搭話道:“他……過得好嗎?”

賀蘭破忽然把臉埋進了祝神的懷裡。

祝神無措地把手放在賀蘭破後腦上,感覺賀蘭破在他胸前衣領上長長地吸氣。

“不好。”賀蘭破的聲音隔著衣裳傳出來,像小孩子那樣哽咽著,“我把他弄丟了。”

祝神歎了口氣,漫無目的地望向山洞口,指尖伸進賀蘭破的頭發裡輕輕揉著:“那要快點找回來啊。”

他說了一些話,實則靈魂輕飄飄地神遊著,自己也沒聽清自己說的什麼,隻是很快便累了,便停下嘴來,慢慢地想念著小魚。

賀蘭破伏在他身上,再抬頭時兩個眼睛濕漉漉的發紅,一言不發地拿起粽葉給他喂水,祝神慢吞吞地喝,想到小魚,自然而然的記憶就複蘇了,又想起了戚長斂。

這時他瞥見天際處露出一點頭腳的朝陽,在朝陽的光暈裡把這些日子裡每一個白天夜晚都想了一遭,大多數時光思索著依舊是渾渾噩噩——戚長斂給他吃了太多藥了,隻要是吃藥的時間,在他的記憶就是空白的。不過他清晰地記得,太陽升起的時候,他就會忘記一切了。

乾巴巴地咽下最後一口水,祝神看了看賀蘭破,說:“你要走了嗎?”

賀蘭破確實要走了。

沾洲歎時間將至,而他在這個時空還有彆的事沒做。

祝神見他沉默,倒是垂眼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