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雙衣從不覺得小魚真的煩他。
小魚喜歡他,隻喜歡他,最喜歡他。祝雙衣看得出來。
除了小魚,他想起的還有隔壁奶奶,還有村子裡許多麵目模糊的人。
祝神坐在山洞冰冷的岩地上,喃喃道:“我是祝雙……”
不。
還沒說完,他後背乍然起了一層冷汗。心裡有個聲音逼迫著他反駁道:“我是祝神,不是祝雙衣。”
為什麼要這麼說,祝神不知道。是反應使然。
陸穿原瞧他是有點魔怔了,便不再多問,怕說得多了,惹人入瘴,他就脫不了乾係了。
他把手裡一株毛茸茸的草藥遞過去,又從兜裡摸出一把生芝麻:“嚼了,咽下去。”
祝神木然地接過,才放進嘴裡,又聽陸穿原說:“彆急著吞,慢慢嚼。”
祝神這株草和這把芝麻嚼得很慢。
不是他不想吃快,而是一吃急了,當即就吐,他不得不細嚼慢咽地吃,一吃就是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以後,胃裡泛酸的感覺壓下去,再捧著粽葉,祝神總算能喝點水進去了。
喝了水,他仍是餓,趁著陸穿原不注意,抓起旁邊的果子吃了一口,登時直犯惡心,迫不得已還是吐掉。
這時陸穿原正準備給他裸露出的傷處上藥,聽見他偷偷摸摸吐東西,就從背後探出頭來:“再餓都忍著,你這腸胃毛病大了,往後隻能喝藥湯。”
祝神的上衣卷到胸上,手放在後頸處拎著,過了半晌才回應:“一直嗎?”
陸穿原坐在他後頭,摸了摸他凸起的脊梁骨,哂笑了一聲,沒說話。
祝神想一直喝,他還不樂意一直照顧呢!
一時上完藥,雨還沒停,淅淅瀝瀝的,是個要下一天的趨勢。
陸穿原進山進得深,深山的路不好走,下了雨更是打滑,他不能貿然走回去,隻能耐心等著雨停。
一等就等到晚上。期間果真沒有彆的任何人回到這裡,他又幾次三番試探祝神,見祝神也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便更心煩了——他就怕這個人賴著自己!
眼前的火堆快要燃儘,陸穿原添完最後一把柴,舔舔嘴唇,像是餓了。
他拿起祝神身邊那包兔乾,毫不客氣地吃起來。
瞥見祝神抱著膝蓋對他咽口水,陸穿原嚼著肉,敷衍道:“你不能吃。”
祝神,因為之前在戚長斂的折磨下時刻警惕著,故而不肯放棄每一次進食與休息的機會,超乎尋常地能吃能睡,隻是在裂吻草的影響□□格依舊日益消瘦;眼下驟然脫離禁錮,身體本該有的異常才後知後覺地顯現出來了,這一天在山洞裡,始終是吃什麼吐什麼,要沒有陸穿原搭救,他就該餓死在這兒了。
所以他也不再有所企圖,這會兒頭腦清醒了,肢體與語言是遲緩的,心腸卻漸漸明亮。
他如今孤零零一個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不知來路也沒個去處,說起親眷隻想得起一個千裡之外的小魚,又渾身是傷被扔在這兒,陸穿原就是老天遞給他的一根浮木,長遠的先不論,就說當下,如果陸穿原甩甩手要走,那自己今晚就能被狼給叼了。
祝神衝陸穿原分外和氣地笑笑,說:“您吃。”
陸穿原覷他一眼,心想:這人活過來了。
緊接著便聽祝神中氣不足地問:“先生貴姓啊?”
“免貴姓陸,陸穿原。”
陸穿原專心致誌享用著兔子,對祝神看似不屑一顧,其實立著耳朵,沒由來的,竟有些好奇接下來祝神會說什麼。
祝神往他身邊蹭了蹭:“陸先生——”
話音未落,外頭刮起大風。
這裡是一處風口,山路狹隘,兩側峭壁夾道,因此不管風大風小,隻要起了,從這兒一過,都是四兩撥千斤的架勢,聲音呼嘯得仿佛能掀起千般風浪。
洞裡火小,風一來就滅了。
陸穿原眼前一黑,他還沒怎麼的,祝神在他耳邊驀地發出一聲驚叫。
他被半邊身子一震,手裡兔肉掉了一半,反應過來時,祝神已經手腳並用地掛在他身上,像條猿猴似的不肯下來。
“你……”陸穿原往左轉,祝神在他背上跟著轉;他往右轉,祝神還是跟著往右轉。
“哎呀!”他逮著祝神胳膊把人往下拽,“你給我下來!”
“痛!”
祝神被他扯下來了,一落地就抱著腦袋往他懷裡躲:“痛!”
陸穿原扒開他的手,驚訝於自己的力氣:“痛?哪痛?”
“哪都痛!”祝神蜷在他腿上,不停地往自己後背和胳膊上抓撓,“有蛇……有蛇咬我!”
“有蛇?哪有蛇?”陸穿原念及他一身都是才敷好的草藥,不肯讓他滿臉滿身的動手,“彆撓了,那點藥全糊手上了!”
祝神不聽,雙手被他攥住,就一個勁窩在他懷裡發抖。
又是一陣風刮過來,祝神突然撲騰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慘叫:“有蛇!”
陸穿原終於覺出不對勁了。
他往祝神額頭摸了一把,摸到滿手的冷汗。
“藥……”祝神趁他鬆手,翻了個身,死死抓住他的衣角,身體抖得失控,“給我藥,給我藥!”
一語未了,他又如活魚般在陸穿原腿上掙紮:“痛——痛!有蛇!有蛇咬我!”
陸穿原深知這裡是不可能有蛇的,祝神這是不知道吃了多久的裂吻草,硬生生給自己吃出幻覺了。
他這時也隱約明白,為什麼這人腦子會像壞了似的不怎麼靈光,也自以為明白,祝神被丟棄在這裡的原因了——吃藥吃的嘛!誰願意平白無故養著個什麼都想不起的癮鬼呢?
摸到祝神手腕側方一處穴道,他略施巧力往下一按,祝神吃痛悶哼一聲,身體僵了僵,然後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