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色傾了滿地,像是突如其來的回憶湧上來,耳機裡每唱一句,宋安然的心就在被錘子敲擊一下,疼痛卻又茫然,她不懂這種傷感從何而來,直到抬起頭看見林頌嶼的那一刻她才想起來,她已經有十三年不曾見過他了。
十年,不是十天,也是十個月,是十年年,這十年能夠改變很多東西了。
能讓當初貧困的縣城,家家戶戶住的上磚房,能讓小小鄉村修上大公路。
十年裡,他從不來見她,哪怕是她結婚,他也不曾出現在她夢裡,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夢見他。
少年站在她麵前,十七歲的模樣,像一顆頑強生長的鬆柏,勁風傲雪,他的脊梁那樣的挺拔,聳立於茫茫雪地裡。
宋安然紅著眼,聽著歌。她當年隨口說了一句,這首歌好聽,後來他攢錢買了一個隨身聽,第一首下的就是這首《小小》。
烏桕樹的葉子斜斜疏疏的掛在枝頭,下一秒就要往地上墜去了,樹枝上有積雪,宋安然嗬出一口氣,白茫茫的一片,身旁的少年,走在她前麵,她小步的跟著。
她想問問林頌嶼,為什麼這麼多年都不來見她,為什麼突然間就離開了,不是說好了一起長大,還有娃娃親的嗎?不是說高考結束就在一起的嗎?為什麼要食言。
“安然,彆哭了,彆哭了。”
“我的女兒啊,你彆嚇媽媽,你吃幾口飯吧,你這麼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啊。”
她媽媽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的突兀,宋安然恍然也就那麼幾秒,回頭去看,什麼都沒有,是來時路,長長的一條蔓延到沒有儘頭的地方,路燈壞了,沒有亮著。
林頌嶼出聲,聲音清潤“宋安然,走那麼慢乾嘛,跟上啊。”
宋安然點點頭,抬頭時風雪滿地,可是她感覺一點都不冷,隻是一言不發的跟在他旁邊,時不時的抬頭看看身邊的人。
有雪飄到她袖子上麵,六角的冰花,隻那麼一刻,就消融,然後不見,熱淚滾下,在雪地裡砸下小小的冰洞。
她忘記了,他是會消失的。
宋安然停住腳步,雪越下越大,飄飄揚揚,他的麵孔斑駁“林頌嶼,有件事我想和你講。”
“什麼?”他的眼漆漆的黑,像望不到儘頭的一潭死水,上麵微微泛著漣漪。
“我喜歡你。”宋安然盯著他的臉,耳畔是風聲,還有自己和他告白的聲音。
“林頌嶼,我喜歡你。”
“所以,能不能不要等到高考結束,我現在就很想和你在一起。”
林頌嶼,我喜歡你,很久了,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可惜你從來都不知道。
你一定沒有聽過我的告白吧,那麼,現在就是。
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一直說下去。不是喜歡,是很喜歡很喜歡。
我希望我能帶給你所有的歡樂,然後去彌補你童年的那些空缺時刻。
“好啊。”
宋安然聞到了冰天雪地裡臘梅凜冽的香。
“可是安然,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比你喜歡我,早很多。”
她哭著笑著,仰著頭問林頌嶼“是嗎?”
對方堅定的給她答案:“是,很喜歡。”
冰冷的雪地裡 ,萬物寂靜,她隻聽到了林頌嶼的聲音,穿透風雪,穿越時間。
他還是那個少年。
他始終都是少年。
“忘記了是什麼時候,也許是你給我過第一個生日的時候,也許是冬至給我端餃子的時候,也許是你和大家說我們有娃娃親的時候,又或許是你那年把我家門前那顆梨花全都搖掉了,為了讓我不生氣 把隔壁李嬸家的李花全都又插到梨樹上去,我當時想好笨啊,明明兩種花顏色都不一樣。”
“也有可能是你為了維護我跟彆人大打出手,也許,宋安然,是你說以後會一直陪我的時候。”
什麼時候,他也忘了是什麼時候,可能很早很早,也有很多很多時候。
喜歡上你,不止那麼一次。
喜歡這個動詞,也是可以反複的。
林頌嶼說的很平靜,宋安然卻慢慢紅了眼眶,這些事,她都快要記不清了,甚至她都不記得林頌嶼長大的模樣。
“你為了我和她們打架的那一次,我就想好了,以後非你不娶。”他的手掌在她頭頂撐起一片天地,避免雪落到她頭上,那樣會著涼。
她仰頭看了看,笑的無奈,林頌嶼真傻,這是夢啊夢裡她怎麼會淋到雪啊。
“可是,林頌嶼,你知道嗎,這十年來,你從來都沒有來看看我。”
“因為我知道你過得挺好的,所以就不來打擾你了。”
你丈夫很愛你,女兒也很可愛,所以,安然,我不在你身邊,也沒什麼關係的。
她搖頭,淚如決堤“不,我過得一點都不好。”
固然現在她婚姻美滿,女兒乖巧聽話,父母身體健康,可是並不是她想要的,那些都是為彆人活的,為了不讓父母擔心,所以選擇和自己門戶相當的人結婚,為了滿足他們的期願,所以有楊思嶼,可是沒人問她願不願意,沒人問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開心。
你不知道,我每一次一眼女兒,就會想起你,她名字和你一樣,帶一個嶼字。
從始至終她隻要一個林頌嶼罷了。
“安然,放過自己。”
半醒半夢間,記憶碎成片,恍然如夢,她似乎聽見林頌嶼聲音孱弱細小。
“安然,不要等我了。”
“宋安然,對不起啊,這次不能兌現承諾了。”
“你以後會找到一個很好的人,跟他結婚生子的。”
“答應我,忘了我。”
等她回神,身前的人穿的已不是校服,是一件黑色的外套,襯的整個人清瘦單薄。
“你告訴我,說那些都是假的。”她執拗的隻要一個答案,隻要他說,那都是假的,她就信。
可是他隻會溫柔的叫著她的名字,安然安然的叫,叫她的心軟。
“安然,這些都是真的,但我是假的,可是無論我在不在你身邊,你自己都要好好生活。”
“以前是我說的以後一直陪著你,我都沒有食言,你怎麼能食言呢?”
“對不起啊,安然,就這一次。”少年眉眼帶笑,帶著些歉意,淺淺的笑著。
“宋安然,我希望你能往前走不要一直停留在這裡。”
“如果你愛我的話,那我希望你以後能活的更精彩。”
他消失在風雪裡,什麼都沒有帶走,卻也沒有留下什麼,如果有,那就是宋安然,他隻留下了宋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