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晟大步穿過假山拱橋進了遊廊,眼中目光幽暗,眉心皺起道淩厲的褶子。
似乎,有什麼棘手的事。
“父王。”司馬晟肩膀寬厚,身量又高,往平王跟前一站居然都遮不住他那因養尊處優多年而過分肥胖的身子。
看到司馬晟,司馬無疆軟肉堆起來的腮上頓時擠出一個燦爛的笑。
他兩眼生光往前快走幾步,咧著嘴將人上下仔細打量一番:“兒啊,自你前往新城駐守已經足足五年了,這五年來你除了給父王寄家書從未回過洛陽,這回怎麼得空回來了啊?”
說著說著濁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司馬無疆抬手擦了擦眼角,隻是這眼淚反而越擦越多:“兒啊,多年不見,父王這心裡對你甚是掛念啊!”
平王是當今陛下唯一的親弟弟,身份尊貴,卻在司馬晟這個唯一兒子麵前沒有半分的威嚴架子,一番話說得和尋常父子沒什麼兩樣。
他這掏心掏肺的情真意切隻換來司馬晟一個公事公辦的眼神:“父王,門口的匾額舊了。”
司馬無疆抹淚兒的動作一僵,瞪他一眼:“沒良心的臭小子。”
“父王。”司馬晟輕歎了口氣,轉而看向花園裡的花花草草,“還有這些花草品種不夠名貴,也要換。”
“這……”司馬無疆麵皮子一僵,一時間苦下臉來,“匾額要換花也要換,那得多費錢啊。”
司馬晟目光一轉:“父王,當今官家子嗣單薄,早些年對你我頗為忌憚。雖說這幾年我駐守新城從不回洛陽,如此官家對你我放鬆了些警惕,但平王府該奢侈還是要奢侈,若咱們不把這奢華無度,不務正業的名聲坐實了,那平王府……”
早晚得完。
“父王也知道你我是聖上的眼中釘,可一年年的總這麼個折騰法真的太費錢了。”司馬無疆圓潤油亮的臉瞬間沒了光澤。
“近兩年聖上對你我沒那麼戒備了,也放了些實權給我,可伴君如伴虎,我們不得不防。”司馬晟看平王那模樣不由頭疼,“父王,難道……你忘了母妃的事了麼?”
王妃的事他自然沒忘記。
提前王妃司馬無疆眼角嘴角一起往下耷拉,瞧著要哭。
司馬晟不動聲色緊了緊收攏的手指:“父王……”
“好了好了,父王知道了,換換換,都換!”約摸是覺得作為長輩在孩子麵前哭不好,司馬無疆抽搭了兩下麵色逐漸緩和下來,“你公務繁忙怎麼有空回家?這次回來住多久啊?”
“住不了多久。”司馬晟垂眼看向彆處,“有些雜事要處理,處理完就回去了。”
“這樣啊。”司馬無疆眼中的失落清晰可見,“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記得去祠堂看看你母後。”
說到後頭,他眼中的笑意收斂殆儘,眼角的褶子無聲皺在一處,像是瞬間蒼老了好幾歲。
“嗯。”
祠堂裡,十年如一日地燃著碗口粗的白燭。
屋子正中央放著張三寸厚的實木桌子,上頭除了新鮮的水果糕點,還有一個棱角光滑的漆黑牌位。
司馬晟眉梢像是染了霜色,有些白,唇色也白了不少。
他大步上前,咚的一聲跪在牌位麵前,重重將頭磕在冰涼的地板上:“母後放心,孩兒定會拚儘全力護住平王府。”
出了祠堂已是晌午光景,外頭依舊細雨連綿沒有半分要停的跡象。
司馬晟垂下眼,黢黑的目光落在門前的野草上。
經過雨水的衝刷,草葉被衝得一塵不染,葉片顯得更綠,也更冷了。
這讓他想起一個人。
那個人也如這野草般,冰冷無情。
一陣微風刮來,早已濕透的衣裳透著絲絲涼意。
司馬晟匆匆抬頭看了眼天,粗略估摸了下時辰,也沒來得及換衣裳轉身就往王府外頭走。
遊廊裡,前來稟告匾額已經定好的小廝剛好迎上匆匆要出門的司馬晟。
“門口的匾額已經和店家定好了,定的是最貴的樣式,殿下要去看一眼圖樣麼?”小廝彎著腰,拱著手,緊緊壓著眼皮看著自己的腳尖兒。
“這種小事都要我親自過問,王府養你有何用?”司馬晟頓住步子,沉著臉掃他一眼,“廢物。”
小廝嚇得大氣不敢出,膝蓋一軟哐得一聲跪在地上,趴伏在地上的背哆哆嗦嗦,叫人瞧了心裡更煩。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小廝趴得更低了,就差把臉貼在地上摩擦。
“哼。”司馬晟鼻孔噴出口氣,邁著結實的步子迅速走遠了。
過了許久,小廝才猶豫著從地上抬起頭來,戰戰兢兢望了眼司馬晟離開的方向,呼出一口濁氣。
就為了個牌匾的事兒,至於發這麼大的火麼?
或許,不是生氣,是……上火……
小廝朝著那抹越走越遠的偉岸身影,越發篤定心中的猜測。
這麼大年紀還不娶妻,怕是長期陰陽失衡,憋的?
出了王府,司馬晟抬腿就要上馬,想了想,轉身吩咐身後的小廝:“通知白秉和我出趟門。”
剛氣喘籲籲跑回大門處當值的小廝:“……是……”
不過片刻,白秉手握長劍站到了司馬晟跟前。
小廝累得悶出一頭的汗,喘口氣胸口都扯得生疼。
司馬晟抬腿上馬,腰背崩得筆直,對著身後的白秉說了句“去錢府”,不等白秉應聲雙腿一夾馬腹沿著雲陵大街揚長而去。
白秉緊跟其後離開。
直到噠噠噠的馬蹄聲徹底消失,小廝抻長的脖子才慢吞吞收了回來。
放眼整個京都,能排的上號的錢府也就那一家。
聽聞,最近錢家老爺夫人正在給自己的掌上明珠張羅親事。
世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錢府,莫非是……去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