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國公府後院,梁遷正在涼亭中作畫。
“公子,府上來人了。”江福匆匆邁過台階,站在了梁遷跟前。
梁遷頭也未抬繼續作畫:“什麼人?”
“回公子,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描枝的筆尖頓了下,在橫紋紙上暈開一道墨痕,“他人現在何處?”
江福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在前廳候著呢。”
梁遷將方才的墨痕巧妙勻開,再在周遭寥寥幾筆,便是一朵熱烈綻放的梅花:“你去回話,就說我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江福為難候在原地:“公子,看太子殿下那模樣,今日見不到公子想必是不會走的。這麼說……怕是行不通……”
梁遷筆尖又是一頓:“先按我說的去做吧。”
江福猶豫片刻,轉身去了。
梁遷眉間思緒凝重,上次在東宮時不辭而彆是他行事不周,既然太子親自登門他該當麵解釋才對,可若是太子追問他和司馬晟的事……
他又不好作答。
如實相告怕會害了司馬晟,可若隱瞞實情,他和太子多年交情又過意不去。
權衡一番,隻能暫且避而不見。
可總躲著也不是個法子,他得趕快想想,下次見到太子殿下要如何應對。
梁遷歎了口氣,重新拿起毛筆。筆尖將落,一個熟悉的聲音隨風飄進耳中。
“止荊身體不適還要作畫,就不怕病情加重麼?”
梁遷指尖一緊,抬頭看向院門處。
司馬長庚一身靛藍錦袍站在院門口,胸膛微微起伏,一向光潔的額頭上粘了幾根碎發。日光落在他的額角,折射出一層水光。
瞧著,像是一路跑過來的。
他看向梁遷的目光並無半分慍怒,眼底神色卻很複雜。
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抑或者是彆的什麼情緒。
他身後幾步開外站著一臉汗色的江福,顯然,江福這是攔人沒攔住就跟著一路追過來了。
“太子殿下……”梁遷指尖一鬆,毛筆自手中滑落。大滴墨汁滲入紙中,暈開大片濃稠的黑。
一幅畫算是徹底廢了。
司馬長庚沒應聲,朝著梁遷徑自走去。
身後江福趕緊跟上,梁遷遞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不用跟了。
江福即刻會意,本分停在了院外。
司馬長庚走上台階進了涼亭,站在了梁遷麵前。這期間他的目光不曾有一刻離開過對方,他眸光平靜卻給人一種幽深四海的錯覺,叫人瞧不出眼下是個什麼心境。
“太子殿下。”梁遷拱手做禮,“因為身體抱恙未能遠迎,還望太子殿下……”
“止荊。”司馬長庚打斷他的話,“你我之間何時變得如此客套疏離了?”
梁遷神色一怔張了張口:“太子殿下……”
“止荊出門遊曆月餘,如今平安歸來我就放心了。”司馬長庚仔細打量梁遷好半晌,沉默良久終是問出了隱藏心底多時的疑問,“當日在東宮,為何不辭而彆?”
“我……”梁遷眸光微變,“當日事出有因,緣由……不便告知……”
司馬長庚自嘲一笑:“也是,有些事止荊的確不便告知,比如……你和司馬晟的事。”
他既然提起司馬晟,想來心中對兩人的關係已有了定論。梁遷大大方方對上他略顯黯淡的目光:“此事我不想多說,更不想欺瞞殿下,望殿下海涵。”
“不便多說。”司馬長庚將這四個字在嘴裡緩慢滾了一遭,在裡頭嘗出一絲疏遠的味道來,“也是,我把止荊當知己,止荊卻未必如此看我。既不便說,我也不會勉強。”
他轉身踱到涼亭邊上,瞧著亭簷上隨風起舞的紅色絲絛低聲開口:“遊曆歸來,止荊瘦了不少。”
梁遷心中動容,麵上卻不顯:“外出遊曆一應用度比不得京都,瘦一些實屬正常,殿下不必為我憂心。”
“止荊,你我相交多年,你心中……”司馬長庚似在遲疑,“如何看我?”
“太子殿下待我極好,是個值得交的朋友。”梁遷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雄才偉略有帝王之風,將來定是位流芳百世的明君。”
“我是問你,你心中是如何看我的?”司馬長庚回過身來,和梁遷四目相對,他今日是鐵了心要將此事問個明白,“不是作為友人帝王,而是作為能相守一生的人。”
梁遷眸光猛然頓住,眉心不可自抑地拱起一道深深的褶皺:“殿下,我……”
“若你將我放在這個位置……”司馬長庚深吸一口氣,神色未亂,呼吸卻亂了,“你是如何看我的?”
梁遷沒想到司馬長庚今日會對自己問出這番話,不過細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幼時,梁國公尚且在朝,梁遷也會跟著父親進宮參加宮宴。
一次宮宴中,梁遷結識了身為太子的司馬長庚。
兩人趣味相投,一來二去的便熟絡起來。
為了能多見梁遷幾麵,司馬長庚經常會偷偷跑出宮來梁國公府。
兩人一起看書下棋,騎馬射箭,久而久之便成了至交好友。
其實本來也沒什麼,隻是近幾年,尤其是太子弱冠之後,他看梁遷的眼神越來越奇怪,做的事也越發親密起來。
野外騎馬時,他喜歡和梁遷共騎一匹。喝酒飲茶時,他喜歡和梁遷共用一碗。
梁遷覺得不妥,當著司馬長庚的麵提過幾次。經過他的不懈努力,這習慣太子總算是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