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宣我進宮?”紀淩易端著茶碗的手頓了下,“你確定不是啊姐?”
小廝回頭瞅了瞅廳外站著的內侍,壓低了聲音:“回公子,不是貴人是官家。”說罷,還指了指門外候著的人。
內侍鼻孔朝天一臉傲慢,瞧著就不是個善茬兒。
紀淩易看了眼外頭偏西的日頭,心裡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你讓阿父給阿姐遞個消息,就說官家宣我進宮了。”
小廝趕緊應了個“是”,紀淩易還想再說些什麼,內侍不耐煩催了句:“大公子還是快些吧,官家等著呢。”
再不敢耽擱,紀淩易起身跟著內侍匆匆走了。
走出沒幾步,紀淩易回身對著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會意趕緊撒腿跑開了去。
邊跑這心裡邊犯嘀咕,看剛才大公子的表情,莫不是祿昌侯爵府攤上了什麼禍事?
這般想著,突然就想起來一件事。
年前那會子,有個什麼伯爵府私下裡對官家出言不慎,不知是誰將小話兒遞到了官家耳中。
因此被抄家流放。
那日他剛巧出府置辦東西,親眼見識了伯爵府的慘狀。
小廝丫鬟們砍頭的砍頭,扔官窯的扔官窯,就連公子小姐們都沒能幸免。
那叫一個慘。
作為祿昌侯爵府的小廝,一旦出事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流放充軍,運氣差點兒那就要掉腦袋了。
可流放充軍也是個九死一生的命。
小廝想到這裡無端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猛地頓住步子,略一思索朝著後院跑去。
到了宮門口,天已經黑了。
紀淩易跟著內侍上了宮道。
宮道一眼望不到頭,乍一瞧黑漆漆的。
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總覺得燈籠周遭隱約透著一股紅色。
一閃一閃的,跟個吸血的精怪一般。
紀淩易攏了攏衣領,強自鎮定問走在前頭的內侍:“勞煩問一句,公公可知官家找我所為何事啊?”
內侍腳下不停,也沒回頭,隻端著個客套的笑聲兒:“到底所為何事,大公子見過官家便知。”
這話跟廢話一樣。
紀淩易暗自剜他一眼:“……”還不如不說。
走了許久終於到了長寧殿。
內侍上前通傳一聲退到了殿門邊上。
紀淩易瞧著麵前緊閉的殿門遲遲不敢向前,內侍瞄他一眼,上前推開了殿門:“大公子,請吧。”
高門大開,深不見底。
像張巨口,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紀淩易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端正神色走了進去。
仁惠帝正在批閱奏折,聽到腳步聲頭也未抬:“來了。”
紀淩易恭恭敬敬行了個君臣禮:“草民叩見陛下。”
“嗯。”仁惠帝看了眼邊上站著的邱有良,“賜茶。”
邱有良端給紀淩易一碗茶。
可仁惠帝並未賜座,紀淩易就那麼跪在地上捧著熱茶。
也不知這茶水沏了多久,貼在肉皮上猶如滾水裡煮肉,疼得紀淩易直咬牙。
但天子賜的茶又不能扔,他就隻好硬抗。
不消片刻,手心燙得是又紅又腫。
仁惠帝擱下毛筆,提起視線來看他:“怎麼不喝?不渴麼?”
紀淩易看了看騰騰冒熱氣的茶,暗自咽了口唾沫:“多謝陛下賜茶。”說著,生生吞了一口滾茶。
熱茶入口,舌尖一麻,緊接著口中被燙熟了一塊皮。
紀淩易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臉上還是被激的紅一塊紫一塊的。
顏色煞是好看。
好不容易將茶壓下,紀淩易還違心讚賞一句:“好茶好茶,多謝陛下賜茶。”
仁惠帝噙著抹若有似無的笑看他:“既然喜歡,待會兒回府時捎上一包。”
紀淩易含笑應下,隻是嗓子帶了些啞意:“謝陛下。”
仁惠帝說著又拿起毛筆:“平王世子受傷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
隱在暗處的瞳仁緩緩收縮,紀淩易心頭一涼,今日召他進宮原來是為了這事兒?
“回陛下,世子受傷的事整個京都鬨得沸沸揚揚的,草民也有所耳聞。”
“嗯,此事確實鬨得有些過了。”仁惠帝從一摞竹簡下頭抽出一張粗紙,“今日吾收到一張字條,上麵寫的東西著實好笑,吾就想著喊你進宮一起聽聽。”
紀淩易心底冷汗突突往外鑽,可他還要強行端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草民能有陛下記掛,是草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仁惠帝精明的目光在他麵上一掃而過:“上麵說是你派人傷了世子,還說……”
“草民冤枉!”不等仁惠帝說完,紀淩易膝蓋一彎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手裡還捧著那碗茶,半滴未灑。
仁惠帝沒出聲。
長寧殿內落針可聞。
紀淩易將頭悶在方寸之間,既不敢出聲也不敢抬頭,心裡迅速想著脫身的法子。
難不成他對司馬晟出手的事徹底敗漏了?
還是說官家在試探他。
他不確定。
現下他隻盼著阿姐收到消息能快些來替他解圍。
“意欲殺害世子可是死罪。”仁惠帝短促笑了聲,也聽不出是真笑還是假笑,“不過,你也不用害怕,這些舉報吾自然是不信的。”
紀淩易鬆了口氣。
“可作為君王你也曉得。”
仁惠帝再一開口,紀淩易方才鬆緩的胸間再次壓上來一口氣。
“有些時候寧可錯殺不能放過。”
“草民冤枉,陛下明鑒。”紀淩易一個響頭重重磕在地上。
“好了好了,吾也沒說要給你定罪,怎麼還嗑起頭來了?”仁惠帝慈祥一笑,“你既說不是你,那吾就信你一回,否則你阿姐那邊吾也不好交代。”
“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仁惠帝神色莫測掃他一眼:“此次吾信你不追究,可若還有下次就不好說了。”
“是,陛下。”紀淩易哐當一下磕在地上,“草民以後定當謹言慎行,避免讓旁人誤會。”
“嗯,退下吧。”
紀淩易退到殿外剛要喘口氣,邱有良緊跟著追了出來:“大公子,茶忘拿了。”
“多謝總管。”
邱有良對著侯在外頭的內侍道:“好生送大公子回去,知道了麼?”
那內侍方才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驕橫模樣,對上邱有良立即成了點頭哈腰的孫子:“知道了,大總管。”
紀淩易跟著內侍原路出宮,從頭到尾沒見到阿姐紀婉卿的人。
他這個阿姐向來對他疼愛有加,若是知道他有難那就是下刀子也會來的。
真是怪了。
紀淩易轉身看看身後的高門冷牆,眼底劃過一抹陰戾。
你個色欲熏心的老匹夫,以後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回到祿昌侯爵府,紀淩易陰沉著一張臉吩咐當值的小廝:“王來去城郊送信,現在回來了麼?”
小廝:“還沒有。”
小廝抬腿要走,紀淩易又陰著臉叫住他:“下午我讓狄亮去給阿父傳過話,我有話要問他,將他給我提過來。”
“狄亮?”小廝麵色古怪,“他下午跟管家告假回老家去了。”
“什麼!好大的膽子!”紀淩易一把推翻了書案上的竹簡。
“嘩——”
外頭又下起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