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裴衿給工人們放了半天假,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龍興齋;在人群興高采烈地離開之後,孔瑄帶著準備好的賀禮前往楚家。
那日裴衿到底還是沒說什麼,但孔瑄心裡清楚,他要去楚家的原因遠不隻是為了那一塊和田玉,而裴衿不會不知道他的真實目的。
他們心照不宣地避開提到那個人——
楚大公子。
孔瑄逃避,是因為提到楚大公子,離開的念頭就會與想要留下的衝動激烈碰撞,他很不喜歡這種無法左右自己情緒的感覺;
而裴衿似乎也在有意避免提及,其中緣由孔瑄不知道,也沒有打探的意思。
達官貴族們的府邸大多設在城西,與孔瑄居住的螞蟻巷子分居常樂城兩端,好在一路上都是提著籃子的行人,正熱火朝天地議論著楚家的宴席,孔瑄跟著人流的方向走,便也一路順利地到了楚家大院前。
比楚家的大門先映入眼簾的,是兩條從街頭排到巷尾的長長隊伍,他們都是衣著樸素的百姓,正排著隊依次向立在門口的小廝遞交自己的賀禮,換取進入慶生宴的“門票”。
而距離這兩列隊伍不遠的地方,就是一條專門開辟的、供車馬進出的道路,那些行起路來如鳴佩環的馬車,孔瑄隻看了一眼便扭過頭去。
如此差距懸殊的區彆對待,百姓們也都看見了,卻還是樂樂嗬嗬的。
他們不介意成為大商人博取名聲的工具,能品嘗一頓勞苦大半輩子都吃不起的佳肴,有什麼不好的呢?
孔瑄隨便選了個隊伍站定,裝著吊穗的匣子在他袖子裡晃了晃,險些滑落出來,他一邊取出匣子,一邊聽著周遭百姓的議論。
“你們說這楚家也怪倒黴的,楚家那老爺子好歹是白手起家,在常樂城爬了這麼多年,這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怎麼這才第三代,就出了這麼個不肖子孫,簡直是家門不幸啊!”
“就是,辦個生日宴都這麼大張旗鼓的,生怕誰不知道他楚大公子家世顯赫不成?不過要沒有他啊,我們今天也湊不了這趟熱鬨。”
“嗐,我看如今這楚老爺,估計也是拿他親生兒子沒辦法,才帶著老婆跑去京城的吧!”
楚老爺在京城?孔瑄呼吸一滯,那他在奇巧節見到的是誰?李常不是跟他說那是楚老爺嗎?
前方幾人的談話戛然而止,目光全都落在孔瑄身上,孔瑄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太過震驚,竟一不小心把心裡活動說了出來。
“小郎君,你剛來常樂城嗎?”普通百姓不認得孔瑄,隻當他是個俊俏的青年,熱情道,“楚老爺許多年前就進京經商去啦!現在楚家住著的是楚老爺的弟弟嘞。”
“那楚大公子...?”人類的親緣關係太過複雜,孔瑄掰著指頭也算不明白。
熱情的大娘“嘖嘖”搖頭:“就是楚大公子的叔叔哩,他叔叔一家也真是可憐,還得替大哥照顧這麼個浪蕩子弟。”
孔瑄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話來,大娘已經激動地“誒!”了一聲,原來隊伍行進得很快,短短幾句間就走到了看門小廝麵前。
大娘將一籃子雞蛋遞給小廝,興高采烈地跨進門去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小廝便將雞蛋連著籃子一起丟進了身後的一個大籮筐。
孔瑄側目看去,籮筐裡裝得滿滿當當,儘是些臘腸、鹹魚、雞蛋等家常的東西,來自先前進門的那些百姓。
小廝注意到他的視線,很是不耐煩:“就這些玩意,也配入我們公子的法眼?哎,你帶了什麼東西就趕緊給我,後麵的人還等著呢!”
這些賀禮在他眼裡隻能被稱作“玩意”,語氣中滿是鄙夷,都說有其主必有其仆,從楚家小廝的言行中,就足以窺見楚家對這些平頭百姓的態度。
孔瑄皺了皺眉,玉石雖裝在木匣子裡,但要是被這麼一丟,恐怕也難以保全。
正當他想要與小廝解釋的時候,一道人影從旁側跑了過來,先是怒喝道:“不長眼的東西!孔瑄公子都敢攔著!”
嗬斥完小廝,那人的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轉彎,對著孔瑄諂媚一笑:“我家下人有眼不識泰山,讓孔瑄公子見笑了,孔瑄公子,這邊請。”
借著燈光,孔瑄看清了這人的臉——是曾有過一麵之緣的楚家總管,而他邀請孔瑄去的
“這邊”,便是那些華麗車馬中的貴客才能走的氣派大門。
不是誰都能成為楚家認可的貴客,財力、權力與實力至少要滿足其一,能讓楚家總管如此討好的,在常樂城中也著實罕見。
但楚家總管沒想到,孔瑄一刻也沒有猶豫,搖了搖頭道:“總管太客氣了,我就走這扇門。”
說罷,他也不管楚家總管“哎喲哎喲”的阻攔,邁步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