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的時間不算太早,教室裡已經有人坐在位置上攤開書開始了早自習,沒有人說閒話,有的隻是背單詞又或是背課文的呢喃細語,而後隨著人逐漸增多,而使得這呢喃聲愈發顯得宏大。
……她的位置在哪兒來著?
教室她還能找到,但她的座位她是當真想不起來了。
十三中是市重點初中,市重點不僅意味著教育教學質量好,同樣也意味著學生之間競爭的激烈,競爭的壓力體現在學校的各個方麵——除卻每月的月考、單元考、隨堂考之外,連帶著座位次序都充滿著優勝略汰的優越感:
按名次排名,排名越靠前的學生,對於座位選擇的空間便越大,而排名越是靠後,可選擇的餘地便越小。
倒數第一沒有選擇權。
就是這麼殘酷。
而每個月都要變換一次的位置,也讓梁月此時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的座位是在哪裡,而如今在教室裡已經自覺開始自習的學生們,她也認不出他們究竟誰是誰。
記憶早在漫長的時間中變得模糊了。
正猶豫間,肩頭被人輕輕拍了一把。
梁月回頭看去,便見著林絮一——一直被她媽掛在嘴邊的彆人家的孩子——出現在視線裡,一頭柔順長發被一朵鑲著亮片水晶柱的米黃色緞花包裹著紮在腦後,一身杏黃色薄紗長裙,眉毛彎彎,眼睛明亮,圓潤微挺的鼻頭下是一張含著笑意的上翹的唇,無一不在彰顯著青春洋溢的氣息。
她活潑道:“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呀?不會是忘了自己坐在什麼位置了吧?”
這句話帶著明顯的調侃意味,但昔日裡卻因為林絮一的成績比梁月要好,有優先選擇座位的權利而更像是一句嘲諷。
若是當年的梁月,估計要因為這麼一句話而羞愧的脹紅了臉,進而惱羞成怒,出言譏諷。
然而對於如今的梁月來說,這句話卻並沒有什麼感覺。
她認真喚了一聲林絮一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座位在哪兒嗎?”
林絮一明顯一愣,而後很快笑開來:“我當然知道,來吧大美女,今天就讓小的伺候大小姐一回。”
她接了梁月挎著的書包,然後放在了靠窗第二排的位置上,甚至為她拉開了凳子,笑意盈盈地道:“請,梁大小姐。”
梁月輕笑著也不跟她道謝,隻是拉過林絮一的手往她掌心裡拍了兩顆糖。
這糖並不少見,被半透明粉的鐳射包裝紙包裹住的糖躺在林絮一手心裡,在窗外陽光的照耀下折射著些微的七彩光芒。
梁月也跟她玩笑道:“做的好,看賞。”
林絮一啞然失笑,目光自梁月臉上劃過,而後在她前麵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背在身上的書包咚的一聲撞在桌麵上,而後被林絮一脫下來扔在桌子上便不管了,她人掉過頭來,對著梁月一笑:“我感覺你今天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了。”
梁月心下微微一驚,但很快反應過來,噙著笑意問她:“哪裡不一樣?”
林絮一也不多說什麼,隻是掌心撐著臉,開花兒似的將胳膊肘撐在梁月桌子上,依舊是笑吟吟地模樣:“這就對了嘛,套用我媽的一句話,小姑娘家家的哪裡有那麼多的心事,開朗一些,心裡彆想那麼多,人才能輕鬆豁達得起來嘛。”
梁月微微一怔,而後反應了過來,是她自己的態度有些不對。
對於如今的梁月來說,麵前的林絮一不過是個小姑娘,是昔日的同學。
但對於十多年前,還生活在家裡的她來說,林絮一是她鉚足了勁兒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追趕、無法跨越的一座高山。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和林絮一的關係還不錯,同一個小學,同一個初中,一直從小到大的交情,但……再好的感情,在她媽一直拿林絮一來刺激她,一直對她冷嘲熱諷了十幾年的“看看人家”中,早已變了質。
少年人的心思,總是很敏感的。
“今天林絮一拿了什麼獎?”
“她考了多少分?”
“你怎麼這麼不爭囊氣,你努力點給我爭兩分麵子行不行?”
“出去跟林絮一她媽說起來,我都覺得你丟了我這張臉!”
“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提起你的時候,也能說怎麼怎麼樣,能讓我為你驕傲,能讓我說出去倍有麵兒?”
“我這一張老臉都讓你丟儘了!”
梁月麵上的笑容淡了些,而後抬頭看向麵前顯得青春洋溢的小姑娘,梁月輕聲道:“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哪裡能豁達得起來?”
林絮一麵上登時顯得有些尷尬。
說來好笑,梁父在外麵有小三的事兒還是林絮一的媽媽跟她媽通的氣,因為著小三兒的家就在林絮一家對門,本來告訴她媽也是好心,隻是著一來二去的家醜外揚,她媽又好臉麵,發展到現在竟是誰都不自在。
林絮一臉上的笑意也跟著收了,反倒是隨著梁月歎了一聲,隻是這事兒她什麼話也不好說,轉而另起了個話頭:“今天考試,你準備的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