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裡紅 道君是想收了我嗎?(1 / 2)

“一百枚,靈石。”

雲衣登台三年,聽慣了流腔滑調,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

平靜,低沉,冷淡,像孤星靜海,像古鬆磐石,像泛黃畫卷裡折竹的夜雪。

她循聲抬頭,視線停在天字一號間牌額下,那個突兀挺立的素影。

束發戴冠,道袍白裾,仿若雪堆出來的人,放去雲端也不為過,渾然不似風月場的浪子。明明隔著好些距離,男人執念般的目光卻壓迫而來,愛恨交加到極處反倒歸為虛無,幾乎要把她刺穿。

這個人,不在今夜的來賓名簿上。

沉思間,池幽用力掐了她一把,低聲道:“傻了不成!該做什麼還用我教?”

一百枚靈石,幾乎相當於小宗門的全部積蓄,怎可用黃金衡量?

何況,這還是雲衣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提前準備的應對計劃全部失效,雲衣定了定神:“閣主,他是誰?”

“寂塵道君江雪鴻,上清道宗的首席。”池幽有意激她,“怎麼,我們雲頭牌還有應付不來的恩客?”

尋常閣款待過天下共主,擊退過上古邪神,倒也不懼一個道士。管他身份如何尊貴,總歸是個有正常需求的男人,進了天香院還不是任她戲耍?

雲衣仍有猶豫:“仙風道骨的人跑來妖鬼老巢裡消遣,你不懷疑有詐?”

“落花有意,何不順水推舟?”池幽拈起她綴著珍珠的長辮,嗓音壓得更輕,“左右不過一夜夫妻,你隻需貼緊了他,多借些靈力過來,對養魂大有好處。”

說罷歎氣:“你除了這副身子,還有什麼可圖的?若實在不願,我便換其他丫頭,可惜白白錯過了一百靈石。”

雲衣醒來時沒有記憶,作為一縷寄身牡丹妖花的殘魂,勉強依靠池閣主的血養玉苟延殘喘,三年前才終於化為人形,卻因妖丹殘缺,隻能依靠吸取精氣為生。用池幽的話說,魂魄碎成這樣,多半死相慘烈,不是遇上虐殺成性的,就是有深仇大恨不惜自毀神魂。

如今珍饈送到嘴邊,豈有拱手讓人的道理?

勝負欲一起,雲衣再無顧忌,整衣理鬢,衝江雪鴻端端正正福身:“得道君青眼,雲衣不勝感激。”

*

乾坤袋中的靈石不多不少,足足一百枚,當場現結。

且不論池閣主是如何打發走目瞪口呆的賓客,江雪鴻更顧不上什麼月蝕夜的占卜,被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纏上胳膊,易容術破了功,徹底失了神智,渾渾噩噩踏進了內院。

天香院坐北朝南,布置同尋常閨房並無差彆,隻牆邊一叢紅牡丹灼灼盛開,淩霜傲雪,流香四溢,顯得妖冶異常。

隨著“吱呀”一聲,雕花木門被塗著蔻丹的手輕輕推開,粉香撲麵而來。

“勞煩江道君在屏風外稍候,容奴家沐浴更衣。”雲衣鬆開手,照例去點燭燈,被人一把拽住。

肌膚相貼的觸感真實,江雪鴻如過電般一鬆,卻又趕忙抓得更緊:“彆走。”

無月無燈,雲衣隻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麵頰,反射出發尾的暗藍色澤。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運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無邊的靈力,氣場卻好像低到了塵埃裡。

“彆走。”他重複。

雲衣抽不開手:“奴家衣冠不整,隻怕冒犯了道君。”

“不冒犯。”江雪鴻一字一頓道,“彆走。”

夜色裡,雲衣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遺世獨立,想不到這般黏人。

還怪可愛的。

手腕後知後覺傳來酸痛,雲衣將計就計,極為誇張嘶聲:“疼。”

江雪鴻立刻鬆開手:“抱歉。”

上清道宗舉足輕重的貴人同一介風塵女子道歉,雲衣被他這反應逗樂了,難得起了興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這麼重,奴家點不動燈了可怎麼辦?”

假戲矯揉造作,江雪鴻卻異常配合,一手扶上纖腰,一手淩空畫訣,敏銳又精準,火星過處無一遺漏,眨眼之間,屋內雜亂擺放的燭燈儘數亮起。

他輕擎著雲衣的腕,問:“哪處疼?”

微黃燈火勾勒出青年顴骨下頜宛若刀削的骨相,劍眉斂在額發陰影裡,眼底無波,藏著不甚分明一抹霧藍。襟袖浸染霜雪之氣,似比屋外寒天還要冷冽。

好一副謫仙皮囊,饒是見慣風月的頭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滯。

燈火團圓夜,沒有比這再好的氣氛。雲衣幾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揚,去貼那輪廓優美的唇。江雪鴻先她一步偏頭,兩痕胭脂便印在了下側頜骨。

空氣陡然凝固。

尋常閣享譽十洲,頭牌娘子主動的吻居然被拒絕了?

被為她一擲千金的男人拒絕了?!

察覺出懷中人因羞憤而淩亂的心跳,江雪鴻忙又道:“抱歉。”

雲衣氣得渾身發抖,奈何不好發作,怨聲道:“道君就這般厭棄我嗎?”

道骨天成,活脫脫就是一座行走的靈山,偏偏不讓她沾光。

江雪鴻扶她站定,頓了片晌,道:“不習慣。”

一副遭人輕薄的小生模樣,雲衣美眸微瞪:“道君從前沒去過煙花地嗎?”

“煙花地?”

嘖,還真是頭一回。

欲速則不達,隻能徐徐圖之了。

屋外傳來斷續的更鼓聲,雲衣坐在鏡前,不緊不慢卸下鬢花簪飾,任憑一頭青絲如瀑瀉下。鏡子裡的男人紋絲不動,她又解了外衣,隻著一襲粉白相間的抹胸長裙,肩頸鎖骨白若玉雕,無限風情一覽無餘。

可偏偏,江雪鴻沒有半點反應。直挺挺立在原地,一雙冷眼死盯著她,與其說是覬覦,倒更像是某種難以道明的偏執,寸步不離,至死無休。

頭牌娘子從未如此懷疑過自己的吸引力。

這道長,不會是不行吧?

沉默在室內蔓延,雲衣被這般毫不作為的詭異態度逼得忍無可忍,又生一計:“江道君,我渾身沒勁,恐怕是跳舞累著了。”

話畢,身子一歪。

虛脫無力的模樣不知觸著了什麼敏感點,江雪鴻神色一凜,即刻上前,喚:“雲衣。”

嗓音沉沉的,甚是悅耳。

雲衣整個人纏在他身上,以退為進,故意用肩臂亂蹭著:“頭暈得厲害,想去床邊歇一會兒。”

江雪鴻仍一動不動,似不解她的意圖。

雲衣心下暗罵,又添了一句:“您抱我過去,可好?”

江雪鴻先是一愣,見雲衣又是百般造作,這才抱起她,環顧一圈,徑直走向最裡頭那張楠木垂花拔步床。

不僅趁熱打鐵,更要得寸進尺。

雲衣緊緊勾著江雪鴻的脖頸,說什麼也不肯下來,偏要他抱著自己坐在床沿,嬌聲嬌氣道:“道君賞我一點甜頭,我便鬆開。”

“何謂甜頭?”姿態狎昵,江雪鴻眼中卻毫無情愫,隻調動靈力覆去了她腕上指印。

以魂身修妖道,隻需一次接吻,一場歡愛,一夜同眠,便可擷取靈力。

但這些意圖,哪裡能夠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