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絲 心有偏蔽,隻執一念。(1 / 2)

年輪像是波心的漣漪,一圈推著一圈,一蕩便是兩百年。水止珠沉,泯滅儘一切離合心曲,空留下一個口耳相傳的的姓名,真切又模糊,如同岸石上枯涸的水痕。

月沉西海,不見日升。

一個側影靜立在海崖之畔,身後背一柄長劍,手中提一盞支離破碎的古燈,翻動的衣袂在夜色裡辨不出色澤。

青蓮色的暗光倏閃,恍惚見得那人轉過身,唇瓣開合著,像在喚她,又不像在喚她。

天涯有儘,情海無渡。

“哢!”

冰淩從簷角墜落,倏忽劃過寫著“天香院”的鎏金匾額,撞碎在掃儘積雪的白玉磚地上,驚破一簾夢影。

白煙順著三足熏爐嫋嫋而出,在鋪著柔軟的水紅色毛氈的內室彌漫、消散,浴池中,雪膚花貌的女子悠悠轉醒。

雲衣扶著桶沿,緩緩摸索到池邊擱著的一枚靈石,又頓了片刻才睜開眼。

靈玉在掌心化作一團瑩柔的光,她拂開水麵花瓣,起身出浴,一邊揚聲去喚貼身丫鬟:“桑落,什麼時辰了?”

“辰時三刻。”

回答她的不是奶乎乎的少女音,而是一個清冷冷的男聲。音色同昨夜耳畔微啞的呼喚重合,此刻卻已恢複成一片靜海。

充沛異常的靈力,遍布周身的紅痕,難以言說的酸痛,無一不在提醒她,那場荒唐的誘仙之戲,並不是一場夢。

一杯合歡酒,就讓她釣到了上清道宗的首席?

雲衣心中竊喜,造作道:“奴家起不了身,勞煩江道君幫扶一把。”

房間內水汽氤氳,暖簾下隻模糊看見一個芙蓉出水般的窈窕人影。

江雪鴻本已束冠整帶,聞言複又折返替她擦身,目光幽然鎖在少女胸前濕發。

雲衣見他視線停駐,不覺得羞赧,而是立刻扯下小衣:“道君還沒看夠?”

江雪鴻眉心皺了皺:“魂魄未安,不可縱欲。”

“意猶未儘,縱著點又如何?”

“收心。”

道服一穿便成了正經人,雲衣唇角微塌:“道君真沒情趣。”

簾後人影漸次重合,美色當前,毫無作為。

入了羅帷她便知道,江雪鴻絕不是第一次。明明身體幾乎快燒起來,那深藍的眼卻始終不起漣漪,進退有度,清明異常,好像彆有寄托似的。

最後,是他壓抑在她脖頸一字一頓警告:“不許逃。”

沒有情話,沒有親吻,沒有愛撫,除卻欲念再無其他。雖說皮肉生意本不該計較這些,但怎麼可能不失望?

好在靈精上佳,也不算吃虧。

雲衣仍掛在他身上揩油,忽聽江雪鴻沉聲問:“這四枚鎮魂珠從何處得來?”

這榆木男人從來看不透她的暗示,雲衣用指甲在他後頸重重一劃,隨口敷衍:“是嘉洲府白謙公子贈我的生辰禮。”

白謙是五城之一清霜堂的六公子,雲衣貪圖仙力補魂,與其多有往來。

“道君,冷。”

江雪鴻迅速裹住她,音量更低:“你陪過他?”

指尖觸感溫熱,那聲音卻涼嗖嗖的。

雲衣忙撇清道:“鎮魂珠價值不菲,我便應了白六公子每月去洲府小坐片刻,黃昏便走……也才去了三五遭。”

無論少女如何添亂,江雪鴻直到替她裡外穿戴整齊才開口,仍是那副涼嗓:“我給了你無極引。”

雲衣反應極快,踮起腳尖親上他下頜:“道君自是看重我的。”

這點討好顯然不夠,江雪鴻繃著臂彎不讓她下來:“秘寶無價。”

雲衣眨了眨眼:“那往後我多陪著道君?”

江雪鴻微頓,輕輕“嗯”了一聲,鬆了手。

雲衣不知,四大秘寶是玉京道尊江望,江雪鴻生父的遺物,於兩百年前仙妖大戰毀去大半,複原豈非易事?相傳江望曾劍斬邪魔,將其封印於昆吾劍塚,無極引正是劍塚封印的關卡之一,三百年來隻由寂塵道君一人看守。

換而言之,鎮魂珠隻是稀有,秘寶卻獨一無二。

梳妝是雲衣的拿手好戲,無需幫手,江雪鴻便坐在一旁看著。

塗脂抹粉,畫黛描眉,雙鬟發髻同前世仿佛,在時下流行與昔年記憶之間達成了微妙的妥協。此間兩相無話,耳邊卻莫名縈繞著一句輕佻的挑釁:“伺候得不錯,封賞想要黃金還是珠玉?”

分不清誰是誰的恩客。

江雪鴻眼光微顫,轉向那堆金疊玉的梳妝匣。

首飾擺放得淩亂,雲衣挑揀許久才選中一對金釵,微一用力,連帶扯出一封小箋,字跡工整,滿紙風花雪月。

她趕忙遮住紙箋:“這是我年頭臨摹的帖子詞,不知怎麼混到妝匣裡了。”

江雪鴻卻好似非常熟悉她的字跡:“非你所作。”

謊言被戳穿,雲衣一陣尷尬,假裝重新掃了一眼,改口道:“看錯了,原來是翰林院院使文詠公子寫的公文,多半是無意落下了,等改日再還回去。”

江道君應該看不懂情詩……吧?

江雪鴻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在室內晃過一圈:北國的三足弦紋瓷爐,東土的青綠山水屏風,南海的雁羽金絲幔帳——琳琅滿目,交友甚廣。

他轉回視線,冷幽幽道:“往後若缺什麼,先同我說。”

雲衣早聽慣了這些空話,細眉微挑:“我要什麼道君都給?”

江雪鴻先是默應,又道:“不可太甚。”

昨夜欲罷不能時,他便是用這般說辭讓她泄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