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絲 心有偏蔽,隻執一念。(2 / 2)

雲衣心底暗罵他假正經,調笑問:“道君對我這般上心,莫不成是喜歡我?”

喜歡?

前世,她問過他多少句“喜歡”呢?數不清了。

江雪鴻黯然垂眸,頓了不知多久才緩聲道:“我少時被妖邪重傷,自幼便斷了情絲。”

情絲牽引七情六欲,一旦斷絕,那便是無笑無淚,永無動情。

室內悄寂了一瞬,雲衣收拾妝匣的手一滑:“你不早說!”

江雪鴻心口的確有一道疤痕,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和情絲聯係到一起。昨晚那些撥雨撩雲,合著都是白費功夫?

珠釵簪環散落一地,江雪鴻下意識幫她收拾。

雲衣對男女之情看得淡,但頭一次上釉裡紅,卻也是用了幾分真心的。她抬腳踏碎一支綠雪含芳簪,居高臨下堵在江雪鴻座前:“那道君緣何相中我?”

沒有情絲逛什麼青樓,難不成拿戲耍她當康複訓練呢?!

她執著的點,江雪鴻多半不能理解。默了良久,道:“你很重要。”

“有多重要?”

江雪鴻默然,從袖中取出一枚折成紙鶴的黃符。

雲衣接過展開,正反翻看一圈,並未發現什麼特異之處,興趣缺缺:“這是逗三歲小孩的廢紙嗎?”

江雪鴻糾正:“平安符。”

“道廟裡遍地都是平安符,沒什麼稀罕。”雲衣不以為意,低頭按上那禁欲到極致的唇,明眸重新浮現笑意,“道君,奴家想要這個。”

男人都是一時興起,江雪鴻斷了情絲,隻會走得更加乾脆,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撈好處的機會。

指尖嫣紅,芳馥醉人,江雪鴻不自主繃緊唇線。在雲衣眼裡,不拒就是默許。

她軟著嗓子威脅:“再躲就彆來了。”

眼見紅唇猝然迫近,江雪鴻下意識側頭,卻被那雙酥手禁錮得動彈不能,隨著少女雙膝一彎,整個人都被壓在座椅中,不得不被迫相迎。

清源四年後,他便怕她的吻。

在無數個夢魘纏繞的深夜,她或深或淺吻著他,血滴從唇瓣垂落,手腕一鬆,再無生息。

可此刻,少女緊貼著他,目挑心招偏含著一抹初經人事的純粹,用同昨夜一樣鮮活又熱烈的暗示,像拚命想要破土的嫩芽,努力想從他身上攫取賴以托生的靈力。

這樣的她,怎能不讓人縱容?

一回生,二回熟。眼看漸入佳境,雲衣反倒見好就收:“江道君,不可縱欲啊。”

江雪鴻眼中波瀾很快褪去,唇邊袖上滿是胭脂香粉,身體微微發汗,暗示著他並非表麵看上去那般收放自如。

“來日方長,”雲衣從他身上下來,重新補上口脂,“奴家今日午時尚有安排,恕不遠送了。”

江雪鴻略過她的逐客之意,隻問:“何時得空?”

雲衣掰著指頭算了算:“年頭接了不少帖子,約莫得忙到二月。”

斷情絲也罷,反正她也不想要他的真心。撩撥可以主動,但不能放縱,關鍵在於若即若離。若教他一次滿足,她還怎麼放長線釣大魚?

考慮到多吃多占,她回頭又給了男人一個擁抱,寬慰道:“雲衣身不由己,見客隻是謀生之計,唯有對您交付了真情。道君定然不會介懷,對嗎?”

“……嗯。”

性格溫和,清心寡欲,不怨不妒,心懷寬廣,她怕是提前透支了好運,才碰上這麼個好客人。

雲衣心滿意足,踮腳貼近青年耳邊,纏綿道:“下月初八,我在天香院給道君留門。”

既然江雪鴻不會動情,她大可撩個儘情,還不用負責。

*

房門關合帶起一陣寒風,室內風簾亂舞,光線陡暗,仿佛連那笑聲也跟著一並消散了。

衣襟遍染花香,結扣還繞著一線女子的黑發。江雪鴻看著掌心被攥出的血痕,怔忡許久才終於確認:原來昨夜到今晨所曆種種,並不是夢。

陸輕衣,不,雲衣。

她已改名換姓,他們是否也能重新來過?

江寂塵天生無情,卻監守自盜,將貪嗔癡三戒犯了個遍——

貪她衣上緋豔、發間軟香,嗔她迎來送往、嘉賓無數,癡她逢場作戲、假意溫柔。

江雪鴻撫上心口,眼底暗藍翻作猩紅。

情絲斷裂在他心頭三寸,本該是無喜無悲一片死海。現在,這裡住了一隻魔。

馭妖,驅鬼,止惡,招魂。人們隻知寂塵道君白衣照雪,以一己之力渡化三千陰兵,卻不知血債須用血償,死在陸輕衣殺業之下的亡魂究竟藏著多少怨念,日日夜夜衝擊著他的道心。

案桌上滿是邀貼,怎麼可能不介懷?她喜新厭舊,撒起謊來毫不臉紅,究竟還有多少同他一樣的入幕之賓?三年間可曾對誰投注過幾分情意?

寒意透骨的威壓一路蔓延到窗底,無色靈流悄然鎖住院中那叢豔色奪目的紅牡丹。正中那株以上古妖邪赤虺之血澆灌的妖花,正是雲衣的元身。

一隻紙鶴從窗縫飛出,逆風而馭,重新鋪展開來——不是平安符,竟是一道血墨逆筆的替身符。

寄雪劍鎮在尋常閣外,壓製住一切靈流波動。牡丹根莖從凍雪中硬生生抽出,黏連其下的並非土壤,而是一塊以妖血溫養的紅玉。

花枝被連根拔起,越縮越小,越過一連串有形無形的阻礙,最後收入青年腰間的陰陽令。另一邊,黃符已化為幻化成分毫無差的傀儡妖花,無聲之間,李代桃僵。

做完這一切,江雪鴻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輕歎:“忘了也好。”

與其陷入前世不死不休的無解之局,不如永遠忘卻。

兩百年春秋,七萬輪日夜,他心有偏蔽,隻執一念。

獨占她。